第86章(1 / 1)

“所幸前两年就按着大人的意思,往南方低价收购了不少粮食,我粗略盘点过,便是将每日施粥的用量再翻两倍,也能支撑到过年。”温朔低声安慰着哥哥,忽然想起件事,“我记得家主和户部尚书有些交情,尚书大人新娶了位如夫人,听说待那位夫人如珠如宝,百依百顺,只要她开口所请,没有不依的道理……”

“既如此,替我多备些厚礼,将库房那匣子母亲去岁送来的南海珍珠捎上,安排个可靠的人亲自送过去。”温昭在絮娘的服侍下运笔蘸墨,写了封央请尚书大人看在民生艰难的份上,对上缴税赋的时间多加宽限的书信,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温朔将书信用火漆封好,使絮娘随自己前往库房挑选礼物。

他翻出温昭说的珍珠,另将一匣子小一些的掷给絮娘,道:“拿去给阿姝串珠子玩。”

絮娘打开匣子,见珍珠个个浑圆晶莹,最小的也有黄豆大小,只觉捧了个烫手的山芋,为难道:“这么贵重的物件,怎么能拿给小孩子玩?”

“我给阿姝,又不是给你。”温朔没好气地指了指架子上堆积如山的珍奇古玩,“再说,你的眼皮子也太浅了,大人差这几颗珠子?”

说来也怪,温朔对蒋星淳、蒋星渊兄弟俩从来都不假辞色,对府衙里唯一的女娃娃却颇为容忍。

蒋姝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有一回跌跌撞撞栽到他脚边,被他嫌弃地拎在半空中,不仅不知道怕,还咯咯笑着,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把黏糊糊的麦芽糖喂到他嘴里。

看见那一幕,絮娘吓得脸色发白,鼓起勇气将女儿抱回来,连声道歉。

不料,温朔鼓着腮帮子舔了舔甜到发腻的糖块,瞪了母女俩一眼,竟然没发脾气。

再往后,蒋姝越长越大,模样和性子都随了絮娘,秀气又安静,整日跟着絮娘学习如何烹饪糕点,怎么整理家务。

她捧着新做好的糕点,给温昭和几位叔叔挨个送过去,端到温朔面前的时候,总要听几句阴阳怪气的话:

“我不是说过,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怎么又送?”

“回去告诉你娘,她做的桂花糕又黏又难吃,还是上次那个玫瑰酥强一些,多少能入口。”

“大人不是赏了你娘一罐好茶叶吗?匀半罐过来……我这里当然有,我这里什么好茶没有?我就是……小丫头片子,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来这么多问题?”

蒋姝不怕温朔。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伏陵爹爹。

她知道伏陵不是她的亲爹,但他会讲很多匪夷所思的奇案,会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会在她被别的混小子欺负时站出来撑腰,还会认真聆听她分享的小秘密。

而且,他掏心掏肺地待娘亲好。

蒋姝想,等她长大,一定要嫁给像伏陵爹爹一样温柔的人。

温朔和絮娘正说着话,蒋星淳牵着蒋姝的手走了过来。

“温朔叔叔,娘。”蒋星淳已满十二岁,生得眉目周正,高大健壮,肤色在大太阳底下晒得发黑,一块块肌肉也在坚持不懈的锻炼下趋于稳定,有了五六分大人的样子,“这是在做什么?”

蒋姝接了那匣珍珠,果然十分欢喜,声音清脆甜美:“谢谢温朔叔叔。娘,咱们闲下来串几朵珠花吧?”

絮娘含笑答应,揽着蒋姝的肩膀,和孩子们一起商量往贵人手中送些什么礼物。

他们最终选定了一匣子南海珍珠、两座足有一人多高的赤红珊瑚、一对游仙枕、十颗夜明珠、十张貂皮、十张虎皮、二十匹闪金缎,另有人参、鹿茸、灵芝若干,林林总总装了两大车。

温朔拿出温昭的印信,交待伏陵道:“去钱庄取一千两黄金,连着这些东西一并转交给伏阡,让他往京兆跑一趟,记住,务必送到户部尚书的如夫人手里。”

伏陵恭声应是,见蒋星淳明明对去钱庄很感兴趣,却装作满不在乎,眸中闪过笑意,道:“阿淳若是无事,给我搭把手吧。”

“我还要练功呢。”蒋星淳故作不乐意地抱怨了句,又怕伏陵真的不再带他,自己找了个理由,“不过,伏阡叔叔今儿个正在外头施粥,怕是走不开吧?罢了,我去替一替他。”

一百根黄澄澄的金条装了满满一箱,分量并不算轻。

蒋星淳毫不费力地单手拎起,在钱庄门口等伏陵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

“干什么?长没长眼睛?”钱箱“噗通”一声落地,散出两根金条,他连忙将金子装回去,抬头恶狠狠吼道。

那人生得贼眉鼠眼,极猥琐地对他讪笑了一下,缩着肩膀一溜烟跑开。

和中原人束发的习惯不同,他的头发分成许多绺,编成细细的小辫,又用一根缀着鹰羽的绳子扎起,看起来有些古怪。

“阿淳,等着急了吧?”伏陵将一大一小两对耳坠小心放在襟前,又递给他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我看你个子越长越高,原来那把短剑怕是已经不大顺手,试试这把如何。”

“我不需要……”蒋星淳口不应心,一边说着拒绝的话,一边忍不住摸了摸手感上佳的剑柄,又拔出来验了验剑刃的锋利程度。

“走吧。”伏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蒋星淳往刚才那人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总觉哪里不大对劲儿。

他看向伏陵,有一瞬想将这个小插曲告诉对方,却因着长年累月的隔阂和根深蒂固的敌意,而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其后的无数个日夜,他因这个愚蠢的决定而悔恨交加,难以释怀。

0083 第七十九回 天运去来人心恶,斗米养恩担米仇

伏陵和蒋星淳赶到城南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这一带房屋破败,地势崎岖,住的多是贫苦人家和泼皮无赖,所见所闻也格外令人心惊。

头发花白的老者和瘦骨伶仃的孩子时不时挡住他们的去路,有气无力地讨要铜板;还没长成的女孩子素着张黄黄的脸儿跪在街边,衣领后头插着支草标,自卖其身;几个放高利贷的混混趁火打劫,抱着庄稼汉的娘子和不满十岁的女儿往外拖,打算将母女俩卖到窑子里抵债……

伏陵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散了出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将那几个混混拦住,问清原委,呵斥过他们,使庄稼汉去找温昭借银子。

“大人会借吗?”两人走出几步,蒋星淳忍不住问道。

“会。”伏陵的语气颇为笃定。

蒋星淳又问:“一个人有过不去的槛,不过是十几两银子。可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一千个人呢?大人身家再丰厚,也经不住这么有出无进地施舍吧?”

在府衙住了这么久,蒋星淳毫不怀疑温昭的品行,也打心眼里敬服他大公无私的作风。

可近来整个定州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莫说穷苦百姓本就难以维生,就连小富之家也察觉到情形不对,开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温昭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是个两条胳膊两条腿的凡夫俗子,如何能周全地照顾到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