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另有一样,絮娘有话要同大人单独说呢。”温朔语气如常地开口,“也不知要说什么,嘴巴闭得很紧,对我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温昭略有些讶然,道:“让她进来吧。”

一刻钟后,絮娘伏在热烘烘闷沉沉的正房地上,额头紧贴着青砖,将“自请为药鼎”的话磕磕巴巴说了一遍,玉脸红得快要滴血。

温昭的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咳出几口鲜血,神情变冷,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个法子的?”

“从……从伏陵那里听说的……”絮娘不敢供出温朔,声音娇怯,姿态卑微,“若无大人护佑,我们母子只怕早就阴阳两隔……伏陵也说,大人对他们几个恩同再造……我和他商议了一回,都觉得应该尽己所能回报大人,另有一样,大人好好活着,我们才有安稳日子可过……”

“求……求大人成全我们的一片诚心吧。”她重重磕了几个头,说得万分恳切,“救大人,就是救我们自己。”

温昭沉吟许久,内心天人交战。

蝼蚁尚且贪生,如果有法子,他也不想在这种节骨眼死去

满院子几十名下仆的生计与性命还在其次,这两年地里的收成不好,百姓日子难过,若是换一位鱼肉乡里的父母官,他们该怎么活下去?

近半年来,辽国暗地里往定州府派了好几回探子,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他屡次上书朝廷,请求派位节度使过来统管边防,内阁那些倚老卖老的前辈嫌边关苦寒,没有油水可捞,将折子扣下,传口信令他一人身兼多职,局势如此紧张,他怎么摞得开手?

还有浑身是刺、孤冷桀骜的弟弟,总也得有人约束照管吧?

“抬起头来。”清泠泠的声音响起,温昭盯着絮娘犹如被清水洗过的美目,释放出一点儿上位者的威压,“实话同我说,你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阿朔有没有瞒着我,在中间动什么手脚?”

絮娘看着满脸病容的男人,只觉浓重的病气非但无损其高洁的气质,反而增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她忍住泪水,咬了咬牙,说道:“民妇心甘情愿嫁与伏陵为妻,更为自己能够帮上大人的忙而感到荣幸。请大人开恩。”

温昭叹了口气,缓缓喝下半盏热茶,终于点头首肯。

0061 第六十一回 结良缘翠玉配红衣,入洞房守礼生芥蒂(3000+)

为着喂药方便,温朔使人将正房右边的房间腾了出来,做为絮娘和伏陵的新房,又在相接的墙壁上打了道暗门。

如此,待到絮娘那边准备停当,略走几步,便可将新鲜的奶水喂到温昭唇边。

因着死士身份特殊,不宜大肆操办,温朔没有安排鞭炮锣鼓,也没有透露给不相干的人知道。

他令小厮们在后衙布置了个简单的喜堂,吩咐厨房准备几桌不错的席面,又放了阖府的下人们半日的假,让大家聚在一处热闹热闹。

天色未亮时分,蒋星渊撑着尚未痊愈的身躯,扶着墙走几步歇几步,慢慢挪进最后一进院子,走向絮娘备嫁的房间。

院子里的松柏上挂着红绸,那鲜艳的红色像血一般,刺得他眼睛生疼。

“大娘……”他轻轻推开房门,看着对镜垂泪的红衣美人,心脏绞缩成一团,连呼吸都是疼的。

絮娘看见他,连忙以手帕擦干眼泪,笑道:“阿渊,你怎么过来了?”

她抓了把花生,招手唤他过去,一股脑儿塞给他,道:“还没用早饭吧?先拿这个垫垫。”

“大娘……”蒋星渊又唤了一句,张开双臂抱紧她纤细的腰身。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渗进绣着出水芙蓉纹样的精致嫁衣里,他哽咽着赞道:“大娘,您今天真好看。”

她嫁给爹爹的时候,也是这么明艳不可方物的吗?

他还要多久才能长大?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委身给多少个男人?

蒋星渊艰难地调整着呼吸,不想给絮娘增加不必要的困扰。

他紧了紧手臂,悄悄将眼泪蹭干净,仰起脸乖巧地道:“大娘,您不用担心阿淳哥哥,我会看好他的。”

絮娘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重又看向铜镜,用细腻的香粉遮住哭过的痕迹,在腮边和唇边各搽了一点儿胭脂。

她的底子本就生得好,这半个多月用滋补的药方和膳食慢慢养着,疲惫之气渐褪,脸上也有了血色,更添几分妩媚。

不多时,年岁小些的小厮们和伏阵一起来瞧热闹,看见絮娘的模样,纷纷目眩神迷,伸长了脖子争先恐后往屋里挤,像一群呆头鹅。

做不成她相公,伏阵索性认了她做姐姐,这会儿笑嘻嘻地抢在前头,对絮娘道:“絮娘姐姐,待会儿我背你去喜堂。”

“有劳你了。”絮娘浅笑着道谢,乌油油的长发挽成温柔轻灵的随云髻,发间珠翠摇曳,璀璨生光。

蒋星渊拿起红纱裁就的盖头,轻声道:“大娘,我帮您蒙上。”

吉时将至,一身大红衣袍的伏陵站在喜堂,心跳如雷。

他鲜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更没有做过这么多人眼中的主角,紧张得浑身是汗,往门外看了不下一百次。

喧闹之声终于传来,伏阵背着一袭红衣的新娘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步履极稳地一步步向他走来。

伏陵定了定神,抬脚迎上去,小心扶絮娘下来,将大红绣球的另一头塞进白净的小手里。

温昭强撑着病骨支离的身体,亲自为一对新人主婚,说了些真挚亲切的祝福之语,看着他们拜过天地,又示意温朔将准备好的厚礼交给新娘子。

铺着红绸的托盘上摆着十锭沉甸甸黄澄澄的金元宝,另有一对鲜艳欲滴的翡翠手镯,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不过,这不是什么民脂民膏。

絮娘从打杂的下人口中得知,温昭本是世家大族出身,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又颇得家主疼爱,每一年从祖宅送过来的礼物少说也有十几车,并不需要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苦百姓身上搜刮盘剥。

正相反,他为官清廉,又好扶危济困,每个月的俸禄几乎全都贴补出去,有时候还要自己垫钱。

絮娘再三推辞,见温昭捂着帕子咳嗽得厉害,只好收下。

典礼结束,伏陵一路将絮娘送进新房。

他心里紧张得厉害,将湿漉漉的手放在腿侧擦了擦,从袖中摸出一小包点心,塞到絮娘手里,说道:“我去前头陪他们喝几杯酒,忙完就回来。”

说完这话,他想起她是在温朔的胁迫之下不情不愿地嫁过来的,自己这么说,难免有“急色”的嫌疑,担心吓着她,又补了一句:“若是乏累,便早些歇息,不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