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1 / 1)

蒋星淳“噗通”一声跪倒,额头紧贴着湿软的泥土,两手揪住杂乱的荒草,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悲鸣。

“娘!娘!”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卸下盔甲,用力捶打胸腔,“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啊!我把阿姝照顾得很好,她长得……她长得很像您!娘,我还没来得及孝敬您,还没来得及让您享福,您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这么狠心?您知不知道,阿淳如今跟着大殿下,混出了点儿名堂,今天还见了圣上……”

蒋星渊跪在蒋星淳身后,跟着痛哭。

他心里想的却是

这只算权宜之计,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他得加快速度,将絮娘送出宫。

0246 第二百四十一回 佳节团圆共忆旧年,素娥多情轻蹑金莲

蒋星淳买来供品和纸钱,将坟前杂草除尽,郑重拜祭过一番,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与蒋星渊相顾无言。

他找不出对方的疑点,不好继续喊打喊杀。

可兄弟俩分别了七八年,天各一方,历尽艰辛,变成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彼此之间的疏离与隔阂如同坚冰,没那么容易消解。

最终,蒋星渊率先打破沉默,轻声问道:“阿淳哥哥,阿姝还好吗?”

蒋星淳点了点头,长满茧子的手掌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在“柳”字上来回摩挲:“她在大殿下身边做婢女,大殿下待我们很好,又没什么架子,亲自教她读书写字,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她。”

“我能见见她吗?”蒋星渊低垂着眼睛,表情有些悲伤,“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她肯定记得。”蒋星淳哭了大半日,脸上露出几分疲惫,示意弟弟上马,“她从小就跟你更亲,失散之后,没少因为你跟我吵架,近两年渐渐长大,性子沉静了很多,这才不再提以前的事。”

他吩咐随从替他向大皇子告罪,带着蒋星渊往皇子府的方向走。

蒋星渊看着他腰间的佩剑,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阿淳哥哥,见过阿姝,你能一剑杀了我吗?”

蒋星淳沉默很久,涩声说道:“如果你说的都是实情,我娘的死,也不能完全怪在你头上。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的剑是用来惩奸除恶的,绝不滥杀无辜。”

蒋星渊失望地叹了口气,言语间难掩自卑:“那你千万别让大殿下他们知道,你有个做太监的弟弟,我不想给你丢脸。”

蒋星淳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明知是自己方才的话伤了他,却拉不下脸道歉。

“我知道了。”他硬邦邦地说道。

“还有阿姝那边,也麻烦阿淳哥哥替我遮掩着点儿,就说我……屡试不中,在一家私塾教书。”蒋星渊收紧缰绳,勒停骏马,局促地拽了拽身上的深衣,“我得先找家成衣铺子,换身像样些的衣裳。”

天色已晚,又赶上年关,大多数铺子已经闭店,蒋星淳耐着性子陪蒋星渊走了好几条街,终于找到一家。

蒋星渊换上浅青色的棉袍,束好玉冠,摇身变成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对着哥哥露出腼腆的笑容。

恍惚间,蒋星淳觉得回到了在定州衣食无忧的岁月,他每天跟着叔叔们练剑断案,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摸黑回到家里,总能看到弟弟挑灯读书的身影。

他那时候坚定地认为,他会成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威将军,而弟弟则可凭着聪明才智,成为温昭一样心怀苍生的好官,兄弟两个相互扶持,大展抱负,以后说不定能够给絮娘赚个诰命夫人。

可事实呢?

他因祸得福,走的路线和设想中相差不远。

弟弟却独自一人咀嚼着命运的苦果,奴颜婢膝地苟活于世。

蒋星淳只觉双目刺痛,几乎落下泪来。

他已经没有理由怨恨蒋星渊,更不可能嫉妒一个无根之人,如今从羞涩的笑容里找出几分熟悉感,觉得七八年的距离快速缩短。

兄弟俩打断骨头连着筋,归根结底,还是一家人。

如果絮娘活着,肯定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叮嘱他牢记身为哥哥的责任,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吧?

蒋星淳摸出一把碎银子丢给掌柜,对蒋星渊粗声粗气地道:“好了吗?走吧。”

蒋星渊点了点头,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徐宏煊是热门的立储人选,官员们得了他回京的消息,纷纷递帖求见,皇子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立在花厅清点礼单,发放对牌,乌油油的青丝绾成双环髻,眉眼与絮娘有五六分相像,模样娇美,嗓音清甜。

她穿着件镶了白狐毛的淡粉色小袄,底下配同色的裙子,料子半新不旧,一双玉足上套着的绣鞋却是崭新的,鞋尖各缀一串浑圆晶莹的珍珠。

“这几样礼物太过贵重,殿下一定不肯收的,原样退回吧。”蒋姝以白玉般的指尖轻轻划了划礼单,不忘吩咐厨娘,“刘婶,殿下和我哥哥他们在宫宴上还不知道要喝多少酒,劳烦你多备些醒酒汤,再煮一锅好克化的粥。”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温柔,厨娘却毕恭毕敬,如听圣旨:“阿姝姑娘放心,老奴省得。”

蒋姝无意中扭过头,瞧见蒋星淳在长廊那边对她招手,高兴地迎上去:“哥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

她的脚步骤然停住,呆愣愣地看着藏在哥哥身后的俊美少年,红唇微张,纤细的身子开始颤抖。

她喃喃道:“……二哥?”

蒋星渊的目光在她秀美的容颜上停留片刻,笑道:“阿姝,是我。”

蒋姝用帕子捂着嘴,慢慢走到他跟前,小声哭了起来。

蒋星淳把她带到僻静处,将这些年的误会说了一遍,又照着蒋星渊的意思,隐瞒了他的身份。

“我就知道二哥不会害我们,可怎么说你都不听。”蒋姝埋怨地瞪了蒋星淳一眼,见他眼眶红红的,二哥的神色也不好,敏锐地察觉出异常,“娘呢?娘在哪儿?”

蒋星淳明知瞒不住她,却不好开口,只能将烫手山芋丢给蒋星渊:“让阿渊说吧。”

蒋星渊“如实”把噩耗告诉蒋姝,兄妹三人抱在一起又哭了一回,聊起许多陈年过往,感情亲热许多。

“阿姝,你这些年过得好吗?”蒋星渊将过来时候买的首饰和一个装满金锞子的荷包递给蒋姝,算作压岁钱,“你在皇子府虽然锦衣玉食,到底是寄人篱下,恐怕多少要受些委屈。要不二哥给你在外头赁个院子,再雇几个仆妇,你搬出来吧?阿淳哥哥积累了不少战功,我也攒了些积蓄,我们俩有能力给你提供更好的生活。”

他看向蒋星淳,委婉地建议道:“阿姝也满十四岁了吧?大户人家的小姐,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开始相看夫婿,学着主理中馈。阿淳哥哥是怎么打算的?有合适的妹夫人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