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娘定了定神,在厅堂正中盈盈拜倒,托起温热的茶盏,举过头顶,轻声道:“妾身柳氏拜见王妃娘娘。”
王妃心里有气,打定了主意要给她难堪,并不伸手去接,而是冷声道:“抬起头来。”
絮娘依言缓缓抬头,乌黑的长睫轻轻抖动着,模样乖顺又柔弱。
看清她的长相,王妃如遭雷击,神色大变。
“你是……怎么会……”她失去了方才的镇定,哆嗦着嘴唇,见了鬼一般瞪着她。
初进王府时,被五公主骑在头上的不愉快经历浮上心头,她恼得脸色发青,吓得牙关打颤,只觉又回到了人生最耻辱的时刻。
五公主不是早就死在西夏了吗?死讯传来的时候,她看着因悲痛而举止狂乱的夫君,心里只觉快意。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为什么长得和五公主一模一样?!
王妃的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忘了准备好的训诫之语,无法维持严肃的表情,甚至不敢再与絮娘对视。
她慌乱地接过茶水,草草喝了两口,往桌案上放的时候,杯盖和茶碗磕碰,发出刺耳的响声。
絮娘疑惑地问:“娘娘,您哪里不舒服么?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娘娘的身子好得很,用不着你操心!”秦氏是位八面玲珑的人物,有心替王妃出气,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走过去扶住王妃,“娘娘,您刚才还好好的,该不会是被这贱……被这不懂规矩的乡野村妇冲撞了吧?”
王妃吃力地维持着身为正室的体面,道:“不……不关她的事……”
正说着话,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对不住,我一不留神睡过了头,竟然来晚了。”
生得最美的杨氏是王爷跟前头等的得意人儿,只见她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竟然像不怕冷似的,只在身上罩了层轻薄的红纱,鲜红的肚兜、雪白的手臂与浑圆的双腿全都若隐若现,勾得人想看又不敢看。
杨氏走到絮娘旁边,歪着头细细打量她的模样,掩唇笑道:“哟,新妹妹真是个美人!不对,你似乎比我还大七八岁……我有些糊涂了,到底该唤你姐姐,还是妹妹?”
絮娘听出她话里的不善,放低姿态道:“姐姐进门比我早,请受妹妹一礼。”
“你懂规矩,这很好。”杨氏不客气地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受了这一礼,抬起水葱般的玉手指了指婢女手中的托盘,“我口渴得厉害,劳烦妹妹倒杯茶过来。”
“不……不得胡闹。”王妃白着脸呵斥杨氏,“要喝茶就叫下人们伺候,麻烦她做什么?”
到底是多年前的畏惧占了上风。
她从不敢与嚣张跋扈的五公主对着干,哪怕面对的只是对方的替身,顾忌着徐元昌,也不敢让絮娘在自己这里受委屈。
杨氏不明白王妃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迅速,拧着眉打量着屋子里每个人的脸色。
她正要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瞥见门外的身影,连忙挤出个笑脸,起身迎道:“王爷,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吓了妾身一跳。”
“来了好半日,凑巧看了场好戏。”徐元昌的话令她的表情僵了僵,余下的撒娇之语便说不出口。
徐元昌旁若无人地牵住絮娘的玉手,对王妃赞道:“爱妃一如既往的宽和大度,把絮娘交给你照顾,本王实在放心。”
王妃从他的反应里看出絮娘的分量,心里一跳,抱定敬而远之的态度,微笑着道:“王爷谬赞了,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这会儿,她倒暗自庆幸絮娘没有住在府里。
不然的话,每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折磨的到底是谁呢?
他转过头看向秦氏,说话变得不大客气:“什么‘乡野村妇’?哪个‘不懂规矩’?我方才没听明白,你好好解释解释。”
被他在众人面前如此冷嘲热讽,秦氏虽觉难堪,却低得下身段,“噗通”一声跪倒,道:“妾身看王妃娘娘似乎不太舒服,关心则乱,这才口不择言,说了胡话,求王爷恕罪,也请妹妹不要与姐姐一般见识。”
絮娘有些过意不去,道:“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姐姐快起来吧。”
徐元昌最后看向杨氏,神色里带着几分纵容,道:“属你最淘气。”
杨氏看出他这是专程来为絮娘撑腰的,心里又酸又苦,噘嘴道:“妾身不过看新妹妹生得美貌,心里喜欢,随口与她开句玩笑,王爷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难道也要我跪下来向她赔罪不成?”
“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来回我。”徐元昌摇头叹气,空出来的那只手牵住她捏了两下,“絮娘性子温婉娴静,你们与她好好相处,不要趁着我不在欺负她。”
见过了诸位姬妾,徐元昌又使下人传几个儿子过来拜见。
0138 第一百三十四回 暗流涌动扑朔迷离,明面示好工于心计
不多时,三个容色出众的年轻公子并肩而入。
当中个头最高的那个名叫徐宏灿,是王妃所出,占着嫡长子的名头,身份自是无比贵重,一出生便封了世子,今年刚满十八岁。
他的五官和徐元昌最为相像,未语先笑,气质温和,一双丹凤眼像会说话似的,不动声色地从絮娘身上滑过,又往侧妃们坐着的方向看了看,倒身下拜:“儿子徐宏灿拜见五娘。”
絮娘连忙起身,将蒋星渊一早备好的文房四宝送给他,轻声道:“世子爷太过客气了,这声‘娘’我不敢当的。”
“有什么不敢当?”徐元昌笑着指指秦氏等人,“孩子们习惯了这么叫,那边是二娘、三娘,还有四娘,她们都受得,你怎么受不得?”
侧妃们跟着他笑,唯有秦氏飞快地朝徐宏灿看了一眼,见他捧着礼盒不放,像是极宝贝的样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眼角长着一颗泪痣的二少爷徐宏焕也是王妃所生,性子却活泼得多。
他颇有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絮娘的模样,笑嘻嘻道:“五娘生得真美,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三少爷徐宏熠是从董氏的肚皮里钻出来的,最是恋慕亲娘,这会儿紧贴着董氏站着,插嘴道:“又在胡说了,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大约是在梦里见过。”
徐宏焕拍手笑道:“三弟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正是要说这个,你怎么提前帮我说出来了!”
絮娘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只觉这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她掩下心里的不安,将一模一样的礼物分赠给其余两人。
徐宏焕伸手来接的时候,手指似有意似无意地滑过她光滑细腻的手背,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透出几分无辜,笑容又有些无赖,极难得的是他精准地拿捏着其中的分寸,并不令人生厌。
絮娘局促地缩回手,扭过脸望向徐元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