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1 / 1)

“黄哥,我有点儿不明白,老祖宗为什么非要找会识文断字的啊?”最多十一二岁的太监嘴边长了颗痦子,挠挠头疑惑地发问,“我们进宫是伺候贵人的,只要会端茶倒水,洒扫庭除,安安分分不给老祖宗惹事,不就行了吗?”

“你懂个屁!”招风耳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嗓子,“老祖宗是找伺候人的吗?他日理万机,多少官员排几个月的队都见不着一面,闲疯了操心这种小事?摆明了是……”

他做了个烧香的手势,见小太监一脸迷茫,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个爆栗:“蠢货,他是在找能给他养老送终的干儿子!”

小太监恍然大悟。

蒋星渊手里的茶碗盖子磕在桌面上,发出“咯?”一声轻响。

他续了两回茶,等到两个太监喝得半醉,走过去替他们会了账,坐下来打听,若是要进宫做太监,都有什么条件。

小太监“嘿嘿”笑道:“小公子想跟我们一样挨刀子吗?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傻事。我爹好赌,我刚满五岁就被他卖到净身所,净身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在硬门板上躺了三天三夜才缓过一口气。你年纪有点儿大,遭的罪只会更多,一不小心要闹出人命的……”

“灌你的黄汤去吧!”招风耳吃了几口蒋星渊新加的荤菜,整个人放松下来,笑骂小太监荒唐,“你也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人家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小公子长得一表人才,穿得也体体面面,怎么可能想不开,上赶着进这一行?八成是听咱们说话觉得有趣,随口问两句。”

蒋星渊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容,和两个太监称兄道弟地喝了几碗酒,彻底撬开他们的嘴,问了些和窦迁有关的事,又听他们活灵活现地讲述了一遍净身时的经历。

夜深人静时分,他迈着因酒醉而不稳的脚步往家走,眸色暗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推开家门,絮娘竟然还未入睡。

她穿着素白的衫子和长裙,青丝披泻,不施脂粉,显得脸色越发憔悴,看见蒋星渊进门,对他招了招手:“阿渊,进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蒋星渊胆战心惊,以为她是要撕破和睦的假象,歇斯底里地质问自己,几乎失去抬脚的力气。

0121 第一百一十七回 挥刀斩孽根一错再错,呼痛衔香乳求仁得仁

天色发白之时,絮娘被竭力压抑的呻吟声惊醒。

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中,待到那声音逐渐变得微弱,方才反应过来,穿上绣鞋,神情恍惚地走进柴房。

看清眼前血腥又惨烈的一幕,絮娘花容失色,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只见蒋星渊仰面躺在一张半旧的门板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里叼着一块白布,已经有出气没进气。

他的鬓发被汗水完全打湿,泛着冰冷的光泽,上半身衣着整齐,裤子却不知去了哪里,下腹和双腿上部以白布扎紧,牢牢固定在身后的板子上,会阴处被布条勒得高高隆起。

本该暴露在外的阳物与子孙袋被锋利的刀刃完全割除,腿心空空荡荡,血肉模糊,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几块死物。

絮娘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扑上去紧紧抱住蒋星渊的脑袋,大哭道:“阿渊!阿渊!你快醒醒!你……你干了什么傻事?”

蒋星渊艰难地睁开双眼,虚弱地抬头看了看她,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瓦盆。

瓦盆里装着干净的柴火灰,是他昨夜准备好的止血之物,不想阉割的过程耗费了太多心力,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照顾自己。

絮娘边哭边抖着手捧起火灰,均匀地洒在可怖的伤口上,一想到蒋星淳凶多吉少,蒋星渊又在眼皮子底下做出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蒋家的香火怕是要从此断绝,只觉内心悲痛到无以复加,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待到奔涌如泉水的血流渐渐止住,她重又捧住他的脸,轻轻抚摸着冰冷的肌肤,不解地问道:“阿渊,你不是一直说要考取功名,出人头地的吗?为什么忽然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蒋星渊贪恋地感受着她的关心,觉得只要她还愿意怜惜自己,遭再多的罪、受再大的屈辱都是值得的。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扯出一个因痛苦而有些扭曲的笑容,轻声道:“大娘,您不知道,如今朝廷重武轻文,走科举的路子,已经没有出头之日,还不如赌一把,到宫里碰碰运气。”

“就算……就算不当官,当个教书先生,或是做些小营生,总能糊口的啊。”絮娘既困惑又心疼,珠泪成串掉落,尽数渗入他乌黑的鬓发间,“咱们手里还有银子,何至于……何至于把自己逼到这一步?”

蒋星渊缓缓摇头,说出心里的担忧:“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有权势在手,如何护得住你?”

眼下的太平只是假象,絮娘不可能永远不出门,而她的美貌又太容易招来男人们的觊觎,他总觉身后有一柄要命的鞭子追赶着他,逼迫他拼命往上爬。

“再说,只有登上位高权重的位置,才能早日帮你找到阿淳哥哥和阿姝。”他已经不再用“您”做敬称,而絮娘慌张失措,并未察觉其中的异常。

果不其然,听完这句话,她身子一震,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颤声问道:“都是……都是为了我吗?”

是她沉湎于儿女生死未卜的悲伤之中,将大小事宜全都推给他处置,不但没有如往里一般关心他,照顾他,还拼命催促他出去探听消息,这才逼得他走了绝路吗?

絮娘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少年,想到他聪明又懂事,看了那么多的书,写一手那么漂亮的字,本该有光明锦绣的前程,像大多数人一样,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如今却说不要就不要,豁出身为男子的尊严,去赌一个没有把握的未来,就觉得痛不欲生。

蒋星渊受惊般的垂下眼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像天真的孩童一般,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容,道:“大娘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一直在心里把你当成亲娘,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他更天真地道:“你别瞧不起没了二两肉的太监,若是能够抓住机会,爬到高位,获得圣上的信重,简直比一品大员还要风光。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可以混出个名堂。”

他一直盼望能够快快长大。

可时间对他来说太残忍,太漫长,好像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絮娘心里又痛又悔,再也说不出话,抱紧他放声大哭。

蒋星渊很快陷入昏迷。

絮娘暂时搁下寻死的念头,请郎中为他诊治,不分昼夜地照顾他。

一碗碗药汤灌下去,他高烧不退,脸颊赤红,嘴唇干裂,却下意识咬紧牙关,一句胡话都不肯说。

下身的纱布被鲜血浸透,絮娘一边哭一边为他换药,陪着他在生死边缘煎熬了几天几夜,一双美目肿成桃子。

蒋星渊苏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我疼……”

絮娘不知道该怎么帮他缓解疼痛,犹豫着伸手抱住瘦了一大圈的身躯。

他往她怀里拱去,鼻尖隔着衣裳磨蹭柔软的乳肉,声音变低,带着几分怯意:“娘……我疼……”

多年以前,他鼓足勇气想认她当娘,却被她委婉拒绝。

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终于找到了第二次开口的机会。

絮娘愣怔片刻,忽然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