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与?安全,她正被一个她全身心信赖的人抱在怀里,秋夜的寒风不能侵扰她分毫,草木混杂着恶臭的味道也被抱着她的人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掩盖大半,唯有啜泣哭啼与?压低声音的谩骂,还有旁人肚子的叫嚣实在震耳欲聋。

纤密的羽睫轻颤,她缓缓睁开双眼,率先入目的是一条看上去手感颇佳的黑色狼尾巴。似乎感受到她的关注,尾巴尖微微摇晃,状似在打招呼。

她莞尔一笑,同时有些许疑惑闪过,为什么人身上会长出狼尾巴?但很快她就不再疑惑了,因?为脑海中浮现出一段记忆。

她叫昭无萦,是个从小?就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和她同病相怜的还有她的青梅妻子昭在欢,两个可怜人抱团取暖却并未让可怜加倍,而是互相抵消,她们拥有彼此,“可怜”便离她们而去。

她们原先住在一个小?山村,名叫王家村,村里人都姓王,无一不是沾亲带故。她们被父母遗弃在王家村村口?,从被发现时就待在一起,不过她们的容貌不相似,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只是碰巧被遗弃在同一个地方,两个人凭本?能抱团取暖。

王家村的人比较市侩,精于算计,和淳朴善良不大相衬,按理来说他们不单不会救年幼的她们,还会将?她们赶得远远的,或者过分些杀了吃肉,这并非骇人听闻的事,自打当今圣上登基,风调雨顺已成?奢望,旱灾洪涝常驻人间,“两脚羊”早已不是蛮荒之地的特产,不如?说这往昔被夸赞“丰茂富庶”的天原在不知不觉间也已成?了蛮荒,还是妖孽横行?的更为艰苦之地。

总之遵循常理,她们怎么也不能活着待在王家村,而之所?以事出反常,全全是因?着她们的容貌,那是比艳妖还要令乡野村夫惊艳的美貌,如?此稚龄都美得比肩天上仙童,待年岁长一些,“倾国倾城”四个字都得成?为一种?侮辱。

不错,王家村养着她们就是想等她们长大,让她们成?为村里的妓,荒唐、下作、恶心,禽兽不如?,再多的贬义词都不足以形容这些恶人。

庆幸的是她们本身非凡。

她会一些话本?子里写的法术,平时可务农可净尘,想教训恶人时可催使水火利刃,除此之外她对剑术无师自通,一根树枝能打得那些恶人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她的妻子不遑多让,不仅是天生神力,还能触碰人的魂魄,像是将魂魄撕成两半、揉成?一团,亦或取走一部分致人痴傻生病等俱能做到。王家村在她们及笄前就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傻子村,外人皆说王家村遭了大妖祸害。

这么说倒也没?错,她一直觉得自己?与?妻子不是人,字面意义上的,她大抵是山中草木成??*? 精,是以能够自由?运用?五行?之力,而她的妻子大抵是山中死?去的狼魂与?人的躯壳魂魄相融,不然这除了她之外旁人瞧不见摸不着的魂体一样的狼耳狼尾就无法解释。

对于不是人这件事,她们接受良好,毕竟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一个好人。

傻子村出名前村里不管男女老少皆是黑心肠,女子很少,能活下来的几乎都是伥鬼,并且没?有姓王的女童,女童基本?生下来就成?了他们的盘中餐,唯有男童有机会长大。

傻子村出名后,不少不怀好意的人来村里想抢粮抢人,然后葬身于那里,即使这样,仍有不少人被贪念驱使到那里找死?。

她们就是厌倦了平静生活总是被莫名其?妙的人打扰才离开王家村,倒不是因?为饥荒或妖灾,不如?说在她们的认知中饥荒从来与?她们没?关系,妖怪从来不敢招惹她们。

左右行?走世间不失为一种?乐趣。

为了了解外面的情况,加上冥冥之中她们总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们去探究,尚且不能脱离俗世,前往山林过安稳的隐居生活,遂在碰见逃荒人群时她们也加入其?中。

从王家村出发前往喜宴城的一路并不太平,不是遭遇山匪打劫就是遇到另一波逃荒人,接着为了粮食与?队伍中的女子大打出手,偶尔会出现对于她们而言不堪一击,却能把其?他人吓死?的妖。

通常这种?情况,逃荒队伍会选择献祭一两个人,以此换得妖怪放行?。很奇特,妖算是讲理,懂得不能竭泽而渔,除了长得奇形怪状,拥有凡人以上的实力,其?余与?人无甚两样,连对女子的恶意都如?出一辙。

十次里有八次,这些小?妖想要她们当祭品,随后被她不悦的妻子一巴掌拍飞脑袋。

大概是被她妻子的实力震慑到,逃荒队伍里一些眼神肮脏的人收敛了目光。

更多的人隐隐以她们为首,这是比较好听的说辞,不好听的就是把她们当打手,毕竟这些人既不会在行?事时请示她们,也不会拿出哪怕一点点粮食作为答谢,只会在遇到危险时努力往她们身后缩,还要拿一种?满含希冀却让她们很不舒服的目光盯着她们。

一旦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会摆出被辜负的臭脸,有意无意地小?声蛐蛐,蛐蛐的内容大多与?“伪善、实力、应该”相关,明显是说给她们听,但就是莫名好笑,让她们幻视王家村拿养育之恩挂在嘴边的那群傻子。

该说不说他们除了给她们留了块荒地,偶尔扔点发烂发霉的东西到她们门前,以及讲些恶臭言论以外什么都没?做。房子是幼小?的她们一起盖的,食物是她们去山林打猎和自己?种?的,水井是自己?打的。就这样,王家村的傻子们都要说他们有养育之恩。

她们可没?有搭理这些人的闲心,遇到危险她们只保护自己?,只要引起危险的人不来找她们的茬,他们是杀这些逃荒者也好,抢他们的粮也罢,她们皆不会出手干涉。

一开始碰上抢女子和幼童的,她们出过手,紧接着就被赖上了,被她们所?救的女子和幼童十分自以为是,不是想来帮她们洗衣做饭顺便拿点食物回?去吃,就是在她们跟前不合时宜的卖萌。

嗯?这是什么新奇的词?

一幅画面倏然从她的脑海闪过,那是她的妻子穿着玩偶服,轻轻摇晃她的胳膊,明明一脸不情愿还要嘟起嘴撒娇说“姐姐亲亲我”的画面,真的好可爱呀~

等等,我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游戏给予的封印松动,触发了她自己?留下的一道保险。昭无萦只觉恍惚一瞬,刚刚在想什么已记不清了,对记忆的怀疑也随之淡却,她眨眨眼,继续回?顾之前发生的事。

被她们救下的女子和稚童一次次出格的言行?消磨了她们的善意,尤其?是有人居然想抢她的妻,还说什么不介意做妾,且用?语重心长的语气?劝她强者总是要三妻四妾的,现在她加入这个家还愿意叫她一声姐姐,帮她管着“相公”,这要是以后有更年轻貌美的,没?准都得把她正妻的位置夺去,有她帮衬,那种?情况才不会轻易发生。

可笑的言论让昭无萦惯常挂在唇边的笑容发冷。

她的妻子昭在欢比她还要生气?,当即抬脚就要踹人,还是她拦了一下,否则那可笑的女子怕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被拦住的昭在欢略有不满,却没?有继续对那女子武力相向,不过她紧紧抱着她,对那女子冷冷地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识相就滚远点,别让我们再瞧见你,否则你今日逃过一劫,来日就算我妻子阻拦,我也必送你去鬼门关。”

很凶,然昭无萦心悦极了,心悦到当众亲她,毫不在乎旁人“不耻”的目光。

昭在欢也不在乎,但她不想让别人看她妻子娇俏的模样,遂抱着她到林子深处亲了个昏天黑地……

咳咳,自那以后,她们便不再主动救人,倘若被恶意盯上的人聪明,自会拼命往她们所?在的方向跑,再展露些许诚意,哪怕只是说一句“不会纠缠她们”,她们也会动一下恻隐之心,倘若只会哭啼,盼望着她们心软去救,那么她们只会选择尊重其?命。

话虽如?此,某些腌臜事最好不要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上演,否则她们不介意当杀人如?麻的恶人。

回?忆完往昔,昭无萦手痒捏了捏狼尾巴。

一直装睡实则同样在回?忆往昔的某人装不下去了,睁开眼与?怀里的人四目相对,对视一息、两息……不知不觉地呼吸交融,唇瓣相贴,耳鬓厮磨。

幸而是深夜,她们且是靠坐在一棵还未被剥掉树皮的树后休憩,旁人看不着她们,亦不敢看她们。

夜晚在有情人克制的缠绵中悄然溜过,翌日天刚蒙蒙亮,神清气?爽的两人早早就起来继续赶路,身后稀稀拉拉跟着尚且困倦的逃荒者。

他们知道她们不会管他们死?活,而且软硬不吃,却依旧选择紧跟她们的脚步,无它,跟着她们尚有活路,不跟着只会死?得更快。

昭无萦和昭在欢就像是在游玩,尽管大地干裂,花草干枯,树被剥得坑坑洼洼,连飞禽走兽都少见,溪河干涸得快要见底,荒凉得让见者惊恐,她们依然自得其?乐,累了就随意找一处干净地方休憩,饿了就去山林找找猎物,或者避着人,从她们记事起就有的随身空间中拿出些特别的食物,总归是闲适的。

若说她们是悠哉的生活,逃荒难民就是艰苦的求生,草根树皮是令他们欣喜万分的食物,泥土是实在饿得不行?填肚子的东西,噎死?的撑死?的不知凡几,而死?人肉在他们眼中是至上美味,尤其?是女人的肉。

他们始终认为女人肉更嫩更香,女人还比男人好捕猎,除了吃以外的用?处就是满足男人的欲,或者拿去献祭给妖怪、山匪以及和其?他逃荒队伍交易,总之他们从不把女人当人看待,孩童亦然。

几乎没?有哪个男人有宁愿饿死?也要保护亲人的骨气?与?胆量,他们早已习惯献祭血亲,先是老迈的已成?累赘的父母,再是人老珠黄的糟糠妻,接着是不怎么吃东西还要被嫌弃浪费粮食的女儿,最后是能吃能哭,但为了自己?活,不得不牺牲掉的儿子,等献祭光了,要么去抢,要么给别人当狗讨一口?吃食,天灾时是这样,天灾前依旧是这样。

他们大抵是既敬畏妖怪又羡慕妖怪,不知从哪里听说多吃人肉就能成?妖,不少主动“孑然一身”的男人选择当猎“羊”人,常常埋伏在难民逃荒的半路,就比如?当下。

趁着昭无萦二人在林中觅食,暗中跟随这支逃荒队伍多时的猎羊人们缓缓接近正讨价还价,准备趁那俩女人不在分食一个活人的难民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