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1 / 1)

那能在那摊深不可测的浑水之中一直如鱼得水,屡得擢升,近来才因不知什么缘故惹恼官家被外派的这位陆三元,又怎么可能是不惧拿身家性命冒险的刚猛人?

曹玮虽已半醺,脑子却还算清醒,在不接着回答的当头,他边继续灌自己酒,边不忘琢磨陆辞发问的真实用意。

半晌,他就得出明确结论了。

定是这位新知州凭着心思细腻和脑子灵活,一瞧出他花公使钱来犒劳军士后,头个怀疑起外敌的动向,从而担心起接下来这三年任期中,秦州是否能维持安稳的局势了。

对这无可厚非的自保念头,曹玮在了悟出后,却未有丝毫恼意。

倒是陆辞能凭他三言两语,就敏锐察觉出军向这点,让他很是意外。

曹玮打了个哈哈,自认心已如明镜一般,善意地在陆辞肩上拍了一拍,认真保证道:“城中有我亲手操练出的这六千重军镇守,虽说大仗打不动,但只要敌军不过两万,那固守城中,安心守至援军抵达,却是不难的。你且安心罢!”

陆辞莞尔一笑,并未像他预料的那般露出安心的神色来:“李德明自其父李继迁死后,就一直蛰伏起来,只敢凭厚颜无耻,三番四次试探大宋底线,但真正出兵攻宋的胆子,怕还是没有的。”

曹玮不置可否,饮酒的动作,却不知不觉地停顿了。

陆辞慢悠悠地继续道:“最有可能行戏虎之举的,应是那位上蹿下跳不停的李姓蕃僧,对不对?”

曹玮刚将酒盏缓缓端起,闻言又猛然放下,扭头看向陆辞,眼底倏然迸发出一抹隐忍多日的激动来:“……朝中也看出来了?”

莫不是正因如此,才派出这一直被皇家父子当宝贝疙瘩似的陆三元来这穷乡僻壤,只为给朝中探清楚情况?

然而看透他想法的陆辞,却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管朝中是否有人看出了吐蕃的蠢蠢欲动,但在吐蕃大军未真正犯到边来前,朝廷都绝无可能同意曹玮最为渴望的增兵的要求的。

原因正如曹玮方才所宽慰他的那般,有这训练有素的六千守军在,只要面对的不是超出三倍人数的敌军,那想要固守至周边州军发兵增援到来,甚至无需任何军略,都算是绰绰有余。

而不论是吐蕃还是党项,要想一口气动用超出两万的兵马的话,都谈不上轻松。

哪怕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一旦调多了兵士,招惹上大宋后,还得面对腹背受敌,遭其他势力趁虚而入的窘境。

这样高风险、低回报的买卖,但凡是脑子清醒些的人,应都不会乐意去做的。

不仅是吐蕃犯边的可能性少之又少,更重要的是,对于靠手中兵权夺得天下的赵家人而言,比起外敌,最需要堤防的,还是自己人。

尤其是有能耐走他们老路的,那些腹藏兵法、战功显赫、还可能因此掌有兵权的镇边大将。

相当了解赵恒作风的陆辞,还不厚道地想,要是曹玮当真提出这要求的话,怕是就能担心他‘居心叵测、有拥兵自重之嫌’的官家,提前满足调回京中的愿望了。

见陆辞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自己心中刚刚燃起的希冀,曹玮面上顿时难掩失望。

“也是。”

他长叹数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就心灰意懒地不再开口了。

风起云涌,单他一个浑身新伤叠旧伤的老将操这心,又能顶什么用呢?

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陆辞在通过曹玮的反应,确定了来时的推测后,心情也不轻松。

比起单纯对军机敏锐、才早早防备起来的曹玮,消息要灵通不少的陆辞显然知道得更多。

于是也就更加清楚,摆在自己面前的不但是个被掏空了钱的烂摊子,还是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吐蕃如今的赞普欺南凌温,不过是被李立遵和温逋奇联手推举上去的傀儡。在顺理成章地成为论逋后,李立遵的野心却未得到满足,而是与昔日的同盟温逋奇争夺起权势来。

然而二人的威望和权力不相上下,要想彻底压倒一方,绝非易事。

只是在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大宋蝗灾爆发,这本来影响不到吐蕃祸事,却因陆辞的神来一笔,在大宋境内没爆发上多久,就引到临近的吐蕃、党项、辽等地方去了。

蝗灾的肆虐,瞬间让吐蕃境内寸草不生,百姓叫苦不迭,两派之间的殊死斗争,也不得不因这场莫名其妙的天灾而中断。

等到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元气了,李立遵就按捺不住,于去年年底重新有了动作。

他堪称异想天开地派人前来大宋,讨要赞普的封号,而作为交换条件,是他替大宋出兵讨伐党项李德明。

当时的赵恒正与太子赵祯拉锯着,碰巧商议此事时,上朝的正是这位好求神拜佛的官家,自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更何况,自从最能兴风作浪的李继迁死后,李德明就俯首称臣,表面上成了乖顺的孙子,何需找他麻烦?

且不说这有损大宋仁爱的名声,哪怕真让吐蕃讨伐成了,吞并这么一股势力后,得到壮大的也是吐蕃,而与被顶了名义的大宋毫无关碍。

果然,李立遵的请求,当场就遭到了朝中一致的拒绝。

陆辞对官家的反应并不意外,也难以评断此事对错。

但对李立遵的下一步动作,他从此就变得分外留心。

毕竟,在无法通过亲密大宋、征讨‘软柿子’党项来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后,李立遵定不可能善罢甘休。

换句话说,吐蕃并非没有调转枪头,公然朝大宋开战的可能。

再者,城中守军六千,向来不是个秘密。

大宋朝廷清楚,吐蕃也不难探查明白,对小动作频频的党项,也不可能隐瞒得住。

秦州州城的城墙虽是伤痕累累,却颇为牢靠,曹玮所言不假,但对城中人数也了若指掌的敌军而言,又怎么可能明知两万以下的兵马注定徒劳无功的情况下,还派人出去送这死不说,还惹个大麻烦回去呢?

这份秦州‘安全’的信心,可是建立在敌军蠢钝不堪这一完全不存在的前提上的。

陆辞向来喜欢换位思考,以己度人。

这会儿他也忍不住想,若换作是自己的话,要么就从头到尾,完全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侵略意图,要么就频繁轻犯,让守军一方面厌烦不堪,一方面也被小动作而松懈了防备。

最后再伺机孤注一掷,至少一口气派出三万兵马来,直到将秦州速攻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