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桀脑子还是有病,被娘骂了,林悯不许他近身,他越被抗拒,越喜欢把娘锁起来在他伸手能够得着的地方藏着,就像还给他们之间造出一条人为的脐带,连接两头,永远不分开。

娘俩就这么耗着连着一辈子。

他最怕娘离开他。

这下锁着娘的链子给布致道真气一点便弄断了。

娘还是要离开。

他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布致道抱着林悯出来,林悯才知道为什么这半天院中如此安静,因为侍女们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他以为她们都给这混小子杀了,正要叫起来,布致道却早知他要骂要急,嘴快着道:“没死,我点了她们穴道,过两个时辰,自己会醒。”

林悯呵呵道:“早都准备好了,还进来闲聊天,问个球?”

布致道却笑道:“得问,得瞧瞧你愿不愿意。”

林悯不知为何,现在倒愿意跟他说两句有的没的,死寂的脸上有了点贱贱的笑意:“那我要是死活不走呢?”

“留下陪你呗。”布致道也笑:“总之……只记得你了。”

说话间,风声呼啸,两人早已飞出院落,石廊上尽是被抱着林悯的布致道抽出一根手指释出真气射晕的黑袍使。

四面喊声震天,倪丧同几大护法的身影幻影无踪,愈发临近,往他们来了。

天极峰三面临崖,下山只有一条路。

若是布致道一人,他尽可以一路打下去,但是他带着林悯,要确保他和林悯两人安然无虞的从这里离开。

于是他带着林悯被倪丧他们逼上邀仙台,登台的路上,垫脚的都是抽搐倒下的黑袍使尸体。

再次射出一道真气打在别人身上的时候,看见那黑衣裳的人应声倒地,布致道收回手指,见到长在自己手上的手指,又怔怔发现它是这样的威力无穷。

而人命,不管是谁的命,都是这样的脆弱。

会死,会腐烂,会腐朽。

音容笑貌,统统不见。

他一路退上邀仙台,其实并没有害一人的性命,只是用真气封了他们的穴道,使他们再也无法行动。

倪丧为首,几大护法,所有人,不禁一路逼他交出怀里的宫主夫人,一路面面相觑,此人究竟到了何种境界,这样的压迫感,他越是收敛,就越是恐怖。

没有一个人可以近了他的身。

哪怕人层如云,汹涌若海,他只有一个人。

他其实不必和他们纠缠的,只是始终不肯出杀招可以说,他是主动被逼上邀仙台的。

宫主不在,如今只有倪丧带着三五六护法,真不是他对手,连倪丧这向来的武痴都斟酌了,他那根黄铜棒方才被此人的真气打出一颗豆大的坑,如今还在悲鸣震动,抖得哭一样。

山间雾气弥漫,秋来悲切,千里茫茫不散。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布致道的心里一片清明,他觉得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从今而后清醒,他很平静了。

他喜欢平静。

见他们不肯散去,他对怀里的林悯笑道:“我们跳下去罢,你敢吗?”

林悯本来是不敢的,废话,这么高,万丈深渊啊,谁敢,那里面的气流,任凭大罗金仙,武功再高强,崖壁滑的抹了油一样,这就是天极峰多年矗立,久攻不破的原因之一,但一见他脸上无悲无喜,无惊无乍,不慌不忙,只是温柔询问的神气,就觉得靠着他胸口听着的响动很安稳,略一思索,也没什么怕的了,点了点头。

有人的声音从台下往台上哭,越来越清晰:“娘啊……娘……你不要走…………”

“娘……不要抛下衡儿……”

听清楚的时候,他已经被布致道抱着跳下去了。

剧烈的风击和失重感,一瞬间,便打晕了他这一丝武功也无还重伤方愈的人。

所以没看见,有人几乎同时跟他们一起跳了下去……

第五十三章

月亮为什么总是在人孤单、伤心的时候,圆的这样漂亮,这真是一个亘古难题。

崖底悬月,高高挂在天上,清辉照亮整个山谷河涧,天地一片银白,此夜如雪,云也没有一片。

才生起的火堆焰旺,毕剥作响,布致道在那里烤着大家的衣裳,林悯光溜溜躺在他找来的干草堆上,山谷里潮冷,平滩之处白骨森森,幸而布致道这瘸子本事大,能在这地方找来干草干柴生了这么一堆火,他靠的火堆很近,才不是太冷了,仰躺着将眼睛从那个讨人厌的月亮上移开,挪在他的背影,皱眉:“你真的全都忘了?”

“嗯,全忘了。”布致道转过身来,将刚烤干的一件某人的好料子黑色外袍披在林悯身上,给他取暖。

林悯总是咳嗽,自从死过一次之后,他那身体更是经不起折腾了,往身边躺着的那个白生生却剐蹭的伤痕累累的脸上看,终究还是皱着眉将袍子也分了他一半。

躺在他旁边的人直往他怀里钻,嘴唇滚烫地贴在他脖颈上,出的气儿能把人活活烫伤,病的糊涂,嘴里还喃喃着:“娘……娘……不要走……娘……”

这傻子总说不是他,他不敢,他也怕自己伤心,自己跳崖他也跟着跳,奔着死去的,摔得个满脸花,嘴里还喊“娘。”

林悯很累了,没有心力再去疑谁杀谁恨谁,起码现在没有。

他此刻觉得哪怕死在这谷底,就躺在这儿,也躺成谷底千年后仍受月光照拂的一具白骨也行。

两人坠下深崖,崖壁万丈,陡峭光滑,纵使内力再高深的人,气流狂旋,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地方借力,徒有死路一条,正这时候,有一道黑色身影大喊着“娘!”跟着也跳下来,倒是添乱,布致道怀里抱着晕过去的林悯,分不出手来,只好扯了腰带将人一卷提上,幸而万物坚强,半山绝境夹缝之中也斜生着几株老树,枝干强大,这才给的缓冲之机,他运足全身真气,抵挡坠势,猛然拧腰飞身,才踩着半山腰的老树跳入瀑布,随着水流被冲入平涧河滩。

河滩白骨森森,都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停泊在这里,彰显这些年天极仙宫造的孽。

从邀仙台坠下来的不止他们,活下来的却只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