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他老人家是天下无敌的玉皇大帝,宫主夫人自然是王母娘娘了,是嫦娥织女玉宫婵娟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出不了的一个美人儿!”
他们喧嚣热闹,把个喜宴的氛围烘热到了十成,好似真的亲朋欢聚,齐声祝福,是个百年好合,郎情妾意,美满一生的婚宴。
轩辕桀立即撩袍下拜,他这里一拜天地已是诚心下拜,他一生恨天,恨天意将他作弄,这次,是头一次拜他,拜的欢欢喜喜,诚心诚意,盼天意垂怜,赐福与他的婚姻,身侧之人始终站的直直的,不曾跪下,他恨的可不是天,是硬要娶他的新郎官儿,又恨又怕,总是说不服自己,只在心里想,贼老天,还不如杀了我!这算什么事儿啊!
轩辕桀起来劝娘,扶着她的胳膊轻轻的往下按,他又一万种可以让她跪下去的方式,比如打断她的腿什么的,但是他想要他们的婚姻有一个美好的开端,因此只是半迫半逼地按着她劝:“娘,误了吉时就不好了,你也不想大喜的日子阿桀不开心罢,阿桀一不开心,自己也讨厌,不见血是平静不了的……娘你乖乖的,咱们磕下三个头就是夫妻了,往后你说什么,阿桀都听的。”
林悯给他这么一按,腿到底是软了,噗通跪下在那软团上。
这新娘子脸上没有一点儿待嫁春色,只有满脸的麻木死灰,嘴唇紧抿,拳头垂在身侧,握死。
轩辕桀只当看不见,他只要娘属于他就好了,他会把她关起来,以后哪怕是死亡也不会把他们分开,欣然安慰地侧眼瞧着娘的面颊跪下了,按着娘的头颅,他俩个一起拜了一拜天地。
宋巡又唱:“二拜高堂!”
轩辕桀将娘扶起来,安安稳稳,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早就设下的喜椅上坐下,自己撩开衣袂,郑重其事,热泪盈眶的拜了一拜他这命苦坎坷,薄命转生的高堂。
这场景何其荒诞,又是娘,又是新娘的,拜的就是他要娶的,新娘子面对这魔教宫主,一看就是一脸不情愿被逼嫁,有那慕色心软的,也无一人敢救那可是轩辕桀啊。
就在这个荒唐而又热闹华丽的喜宴进行时,倪丧飞步上阶,过来拿他那死人三白眼“瞪”了林悯一眼,才趴在跪着的轩辕桀耳边耳语几句,又迅速起身,轩辕桀脸上波澜不惊,笑道:“你瞧着办,若是有不相干的人闯上来,本座拿你是问便是了。”
邀仙台一览众生,喊杀声不绝于耳,众人站在台边临风眺望,极目远处,正是湖海帮那新帮主仇滦领人一刀一刀往峰顶砍。
第四十七章
六护法杜不杀向来嘴巴不干净,喜欢说些荤话,对待宫主夫人倒还按耐一些本性,只是感惜这仇小帮主,觉得是个小英雄,武林人人畏威如鼠,只有他还颇有些无畏无惧的胆气,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潇洒,他身手实在漂亮,又带着十几个武功高强的弟子,宫主在邀仙台上成婚,倪丧那死人丧门星还不下来,他跟三四五七几个实在支持不住,那几个已经给打翻了,地上横七竖八全是黑袍使的尸体,这仇小帮主那祖传的破魔刀法狂怒之下实在霸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是为拖延时间,也是因为有兴趣跟这仇帮主说上几句话,叫他老六认个英雄的还没几个呢。
大伙儿都打的气喘吁吁,杜不杀喘着气,飞身躲开仇滦一刀,跳在一旁叫道:“回去罢!就算你把哥几个都弄死……哎呦……刀够狠啊……就算你给哥几个砍了,你打的过宫主么?怕是你头七的时候,你那心上美人的屁眼都给咱宫主捅松了……啊!”
他觉得他对待宫主夫人倒还尊敬,言语已是客气,不过提醒,可惜素质有限,这是天生的,不说两句难听的说不了话,仇滦更不觉得,本就盛怒,听了这话,满脸的血,险些反手削下杜不杀的头颅来,他方躲开,仇滦的刀已又到头上,这下接的太快,又躲不开,只好硬生生拿手里两把人头锤拼力接下,双脚瞬时就给砍的陷进泥里半只,咬着牙吐血,杜不杀大吼:“老二!你死了!快来啊!!!”
半空中细细地一声:“来了!你死不了!”一根黄铜棒已经插在两人之间,刀锤鸣叫,给那黄铜棒穿过,两人也被迫分开,六护法就地一滚,游蛇也没他快,早滚开远远的躲走了,笑道:“二哥!全靠你了!弟弟们还是服你的!”
倪丧冷冷一笑,就同始终闷头砍人,一言不发的仇滦缠斗起来:“屠千刀呢,他没来么?他也是个怂包么?他才应该是我的对手。”
言下之意,很是轻看初生牛犊的仇滦。
倪丧不比别人,招招阴狠,仇滦本就一路砍杀上来,七大护法,他斗了五个,身上伤势又未尽痊,此时早是强弩之末,实在招架不住他,还是长平几个弟子在与蜂拥而至的黑袍使们缠斗时分神出来相护,才保他尽力支撑,可是如此,他们在魔教老巢闹人家的婚宴,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无疑送死,个个被砍的血淋淋的,已有两个弟子撑剑跪在地上,睁着眼睛死了,都是死也不肯倒下的湖海男儿。
仇滦本是准备不带任何人,只有他一人来的,首先,这是他的私事,是他一意孤行,最要紧的是,他知道这是搏命,有去无回,何必让别人为了他的私情舍命,是长平同几个弟子硬要跟来,说道:“这并不是帮主您的私事,帮主您是要从那魔头爪下救出林公子,救人的事怎么算私事,我辈习武,锄强扶弱,救人于危难,这是湖海先祖的训导,有人忘记,自然有人记得,我们记得的人自然不怕死,怕死还怎么救人,还怎么做湖海弟子!”
他这么一说,群情激愤,大伙儿都给帮主跪下,求着一起去,个个心里想的是,危难时分,我们先替帮主死,帮主是真正的好汉和英雄,有他就有湖海帮,英雄不该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此时倪丧再度攻来,仇滦气尽力竭,身手稍稍有顿,就差点儿给那黄铜棒打碎天灵盖,一声惨叫,是一个弟子挡在帮主身前,倒下死了,仇滦心中疼惜,举起刀勉力挡在弟子们身前,又向冷笑微微的倪丧攻去。
他实在力尽,哪里是倪丧对手,却有多少弟子够替他死呢?就在倪丧又一棒杀来,仇滦命在旦夕千钧之间,一阵至刚至阳的醇厚罡风掀地三里,逼得倪丧生生退出十余丈,还幸存的湖海弟子们纷纷叫道:“是屠盟主!屠盟主来了!”
一个麻衣大汉背手落到倪丧对面,山下冲上来匡义盟的几位香主,各自持着兵器对着黑压压乌云一般密不透风的黑袍使们,叫道:“保仇帮主登顶!”
人传人,只要还活的,都喊:“保仇帮主登顶!”
纵使敌众我寡,也九死不悔,声势浩大地呼喊:“保仇帮主登顶!”
振山撼天,将邀仙台上的唢呐锣鼓喜乐声都盖住了。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风中薄弱地传来:“回去!别管我了!”
“我不想见你!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听见了没有!”
其实方才林悯在山顶听到动静就在喊了,看见倪丧几次差点儿把仇滦这傻小子打死,林悯的心提到嗓子眼儿,若不是轩辕桀拽着他,他早跑下去了,轩辕桀拽着他,摇着他不停喊:“娘!娘!婚礼还没完成呢!夫妻对拜!娘!你还没有跟我夫妻对拜!”
林悯只是扯着脖子在他臂弯里喊仇滦:“你个傻子!回去!老子叫你回去!”
喊的眼泪都出来了。
而仇滦百般思念焦心,即然隔风隔空听见了他这蚊吟一般的声音,心中大恸,哪里还顾得什么,倪丧给屠千刀死死阻住,他脚下点地,口角血丝渗出,催动内力,将前来阻拦的黑袍使一掌一个打飞落崖,几步便飞落邀仙台喜宴之上。
轩辕桀抱着她,箍着她,她还是只把眼睛看着别的男人,只为了别的男人哭,永远都是这样,转世了也是这样,永远要勾引别人,会为了别的男人哭,给别的男人欺负,为了别的男人抛弃他,盛怒之下,竟然怔住了。
多年的酸楚痛苦,思念悔恨,使他气的呆住了。
娘不爱他,娘永远不会爱他。
而林悯就在他手一松时,搂着那麻烦绊脚的喜服裙子往千辛万苦赶来见他的仇滦跑去,宋巡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他,笑道:“有什么话,隔着说罢,你是咱们的宫主夫人了,不得体。”
仇滦浑身滴血,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说一句话,嘴里血腥气重一些,胸口火辣辣的想咳血,他硬生生弯下腰忍着,千万不可以在悯叔面前把血咳出来,要显得很轻松的样子,踌躇许久,才笑着泪眼喘气,问林悯:“……你……你好么?悯叔。”
林悯鼻子酸,叹了一口气:“我好,我都好,你回去罢,做你的帮主去,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他把心一狠,又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明明被逼着嫁给这魔头,给人家穿了一身女人衣裳,戴着耳环钗簪,涂脂抹粉,以后还要给这魔头糟蹋,是他以前最恨的事,如今,他对自己说,他很好。
仇滦苦笑道:“我晓得,我犯了罪,悯叔再也不想看见我……是应该的。”
他的泪划过伤痕累累的脸颊,咸涩在他嘴里,也在林悯心里:“我曾经信誓旦旦的向天地,向你保证过,我要守护你一生不给人家欺负,一生平安快乐,我违背了誓言,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给人家欺负了,欺负的惨,我总是相信别人,我总对别人抱有一些幻想,我蠢,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他把眼泪一抹,只笑道:“悯叔,你不想再看见我,我却是不能再也不见你,我知道我一定要惹你生气,因为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时时刻刻能看见你,能有你在我身边,我不能不再见你的……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你不用担心,不用为仇滦今天死在这里心里有负担,我不是为你,我是为我自己,我得保护你,我发过誓的,只要我活着,就得保护你。”
林悯心里吃了黄莲似的,给这死孩子说的真不是滋味儿,他知道,那夜的事,他也是个受害者,谁又愿意呢:“你……你回去吧……”
他这些话,这些话里的东西,林悯真不知道怎么回,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觉得有点感动,又有点膈应,只能低着头,拳头攥在袖子里,又重复了一遍:“回去吧,真的。”
起码,他是真的不希望仇滦死,更别说为了他死,他只是希望以后再也不见,大家各自平平安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