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变作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些年,难道只有表哥一个人变了?而他,仇滦,又何敢说再能像以前一样,待表哥没有一丝隔阂。
仇滦打红了眼,想,千不该万不该,表兄不该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牲,更不该那样畜牲的欺负了悯叔,哪怕要杀要剐,要杀了自己给舅母赔命都可以,都冲着他来,就是不该伤害悯叔,悯叔,悯叔……只要想起林悯,想他没有保护好林悯,给表兄这畜牲祸害凄惨,曾经护他一生安乐的誓言还在耳边,仇滦心都疼了,几度不欲为人,痛不欲生,火辣辣的憋着,堵在心口,一股撒不出来的戾气怒气,只在心里对天上的舅母道:“舅母,你死的早,仇滦深深知道你是因我而死,你来不及教他打他了,那便我来教我来打,表哥确实是个混蛋,如若他今日在我手底下有个好歹,我一时收不住手,伤了他的性命,违背了我早在心里许下的誓言,大不了我也赔上我这一条命,自绝在他尸体旁边,到下面去,我再领着他去你面前分辨,叫你评评理,他是该打不该打,该杀不该杀,他做的是对还是错!”
湖海帮是他仇家先祖所建,帮规第一条便是凡我辈中人,修习武功,强身健体,锄强扶弱,若有恃武欺弱者,逐之杀之。
场上两人酣战正热,令狐明筠没法插口,当众阻止仇滦,未免又给人看他偏袒,只好心惊胆战的坐回去观看,不免也想,一夜之间,这是怎么了?明明昨日他苦劝仇滦这孩子就当哄哄他表哥,上去稍稍陪他过个两招,就当为以后求个清净,仇滦这孩子还憨笑着推辞,谁想从不亮刃的玄铁大刀,仇家绝学之一破魔刀法,如今他全祭出来,竟是如此当真,招招取他表哥要害,脸上那神情,自打这孩子出生,他真没见过,一时又急又忧,苦于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都不好说,更不好阻止,只是不住在上面叫道:“危儿!滦儿!点到即止!点到即止!”
场上人声鼎沸,众人不住叫道:“破魔刀法果真名不虚传!”、“浮雁十六剑与破魔刀法相抗,自家打自家!新奇!”、“这两兄弟终于要闹掰了,嘿!仇小侠终于要对他表哥发飙了!”
杂七杂八的人声早将他焦急声音盖过,再说,场上打红眼的两人除了彼此,怎么还能再听见别人的声音,看得见别人。
令狐危接下对方仰天斩颈一刀,瞬感一阵胶着浊重的压迫从自己奋力抵抗的双臂迫至心口,体内也激起自身内力分庭抗礼,不落下风,两人出招均蕴了彼此十足十的力气,双坚相击,你强我更强,霎如铁石相撞,火星一闪,不约而同相离退去数十步,空气中犹如震出数圈无形气浪,两人之间粉尘不显,一片死寂,不等喘息,目光赫赫,又闷声向对方奔去,仇滦一刀斩下,开山劈石,便是混沌力竭,也要他天地气荡荡,自然戮尽妖魅,分开日月,留人间一片清白,令狐危接下,呼吸之间,兵刃响如莫邪浴火,干将出鞘,冷霜剑的身子不住颤抖,光若蓝磷,令狐危耳中嗡鸣,逼剑后退数步,向后面的雕着竹叶闲庭的石栏杆上蹬了一脚借力,回过神来软剑速速游过刀刃,打斗间身形如白雁踏浪,飞浮无定,灵巧至极,速度更是快如剪影,早身后斜斜刺来,直奔仇滦肋下,便是如此,仇滦却仿若知道他下一步要从哪儿来似的,在令狐危的剑刃还没有落下之前,他的刀刃已然找到了方向,两人又速速交缠在一起……
两人斗的不相上下,观众叫的如火如荼。
只有姗姗来迟的一人,在场下恶狠狠地瞪着那一袭红衣。
仇滦习武之人,那迷香虽厉害,不过两三个时辰便能内力稍稍恢复,逼它解了,而他普通人一个,足足躺到现在才能起来行动。
此人隐在人群中,周围人为仇滦叫一声好,看一眼他,专心的嗓音倒没那么多了,集英堂的房盖倒还暂时可保。
两兄弟到了今日的田地,还有什么脸面气度可言,令狐危怒气冲冲,叫骂这杀红眼的弟弟:“不是一辈子也不学么?不是不跟我抢么?怎将浮雁十六剑每一招出剑方向记得那么清楚,不要脸!伪君子!你装什么!你一直装什么!”
仇滦也大骂:“凭什么我不能学!你说凭什么!这是我仇家先祖的剑法!凭什么我不能学!凭什么我要处处让着你!照顾你那可怜的自尊心!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你……你奶奶的!你是个畜牲!你就是个狠心的畜牲!”
令狐危怒道:“终于说出来了是吧!”他冷笑道:“我还当你仇小侠一生都不会吐一句难听话!原来你嘴里也有几句村话!原来你也会骂人!素日你装什么和气斯文!终于说出来了是吧!你看不起我!你也学了浮雁十六剑,你打定主意认定了我名不正言不顺,不配学你仇家的剑法!只有你!正儿八经姓仇的!只有你!名正言顺的帮主仇滦!只有你能学!湖海帮是你的!剑法是你的!刀法是你的!名声是你的!就连他……他也是你的!只有你才配学习这套剑法!我令狐危!我他娘就是一辈子给你提鞋的份儿!你不要的都轮不上我!你是不是这意思!”
仇滦只听他骂那句“你他娘”,便叫这一个娘字勾许多愁伤来,听他说的胡讲蛮缠,又想起他对他说的那个“他”做的事,再有这些年的憋屈今日开了这个口子,便如洪水开闸,火势正旺,停也停不下来,一气儿都认了,他再也不想用他那笨拙的嘴辩解:“对!对!是!都是!你说的全在理!我看不起你!我打心眼儿里没尊重过你!我根本看不起你!你给我提鞋都不配!湖海帮是我的!什么都是我的!你配不上!你就是配不上!我恨不得杀了你!你简直不是人!他……他那样好!你简直不是人!”
他这话没叫令狐危好过,令狐危手上那剑舞的杀气凌厉,恨不得立时戳上他千百个窟窿,自然嘴上更厉害,恨不得把世上最恶毒,最说的他痛的全放在口里,哪里还择言,冷冷一笑道:“我知道!我比你知道!我当然知道他好!昨夜他在我怀里浑身脱力,是怎样的柔若无骨,哥哥不是分给你看见了!”
他俩个怒火滔天,声音自然也没有掩饰,在场众人都能听见,他俩个吵这一场,比打这一架还热闹,台下时时哗然,盼望他们还能骂出更多的热闹来。
林悯耳边轰隆一声响,早是羞愤欲死,人人跟着这些话侧目向他探究,不免也要看一看上首脸色紫涨的令狐明筠,听的最清的便是“嘻嘻呵呵”的笑声。
林悯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剥了皮的老鼠,血淋淋的站在这里,又痛又羞,恨不得来个人给他个痛快,酒佬扶着他,他脸色苍红不定,恨到极处,怒发冲冠,只是浑身发抖,咬牙冲台上叫道:“杀了他!杀了他!仇滦!杀了他!”
座上的令狐明筠焦急之间分出眼神,看着下面喊话的人,哪里还猜不出来,顷刻像看着一个祸害,目光嫌恶,隐隐有些阴冷杀意。
仇滦早被令狐危那一句不要脸的话刺激的没了理智,眼前一片血红,给令狐危刺了一剑在握刀的右手上,也仿若铁人,一点不肯松开大刀,听见悯叔的话,更是杀红了眼,一时愧的羞的,下身如还在烧痛,一点儿也不敢回味,那是大逆不道的,犯过罪的顽器凶器!
种种心绪,都冲他表哥去,怒到极致,内力喷发,每一刀下去,气势千钧。
第三十章
令狐危百般小心应对,只恨不得立时打败了他,好叫天下人看看知道,到底是他们谁厉害,到底是谁让着谁,谁才是那个委屈求全,处处忍让的,谁是名正言顺,却不屑一顾的那个,他并不比仇滦差多少,除了这个姓氏,难道他就真的处处比不上仇滦了吗?他不就是姓了仇吗?难道姓了仇就能处处压他一头吗?
嘴上却再没说过一句过分的话,只瞥到底下恨不得叫他去死那人脸上苍白灰败的神色,就缄默下来。
任谁都能看出来,林悯早叫他两兄弟逼得万念俱灰,面无颜色。
一时场内更是闷声斗的你死我活。
百般嘈杂。
令狐明筠不住做一些无用喝止的声音最焦急。
两人又斗了数十招,令狐危便力有不逮,渐渐落了下风,咣当一声,有人的兵器掉在地上,众人看去,只见令狐危的脸色怒急,伸手去抢:“我还站着!我还站着!我没输!我并没输给你!”
厉声急叫,端的是不死不休不认输的架势。
冷霜剑被仇滦用脚尖从地上踢起来,那玄铁大刀被同样怒到极处的仇滦扔在一旁,一面躲开表哥抢剑的招式,一面自恨怒道:“不妨就叫你看看,我认了罢,我也学了,今天叫你看看,真正的仇氏浮雁十六剑是什么样儿!”
他苦笑一声,两行热泪滚下来:“哥,哥!令狐危!你本能当我一辈子的哥哥!起码在这世上,我也不是一个亲人都没有,我从来!我没叫一个人知道,我一辈子不预备叫一个人看见我耍这套剑法!你不知,我每次看见你耍这套剑法,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你一辈子不会懂得!那本是我家的东西!我却成了最没资格最不该碰它的人!我在少林寺一呆就是十年!我一直使得是少林功法!我还是要跟你决裂是么?!还是躲不过对么?!”
他言辞切切,令狐危的眼里也不光是焦躁怒气,起码加入了一些复杂的东西,他的眼眶也复杂的湿润了。
到头还是命运弄人,既生瑜何生亮,不过是这一句。
霎时,剑光烁烁,仇滦身影飞浮,将一十六招浮雁十六剑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一一舞尽。
令狐危今日才知仇滦深浅,知他素日藏的多深,让的多厉害。
本属于他,让他扬名立万的冷霜剑被打落,在别人手里有这样的神威,已足够让令狐危羞耻致死,他神色逐渐癫狂,绝不可以在这么多舌头前输给仇滦!
仇滦沉声道:“这浮雁十六剑表哥你学的很好,可你本不该学这个,我记得舅父说过,你的性子急躁刚强,本来学习破魔刀最为合适,破魔刀大道至简,刚正不阿,百折不挠,而浮雁十六剑适合我学,因为它的心法剑招闲云野鹤,百转千回,讲究招招留情,事事回头,不能一味急躁求快,要时快时慢,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舅父不让你学刀法而学剑法,让我学刀法而不学剑法,是想让咱俩日复一日在练习的时候,能被这两套完全不同的心法剑招改一改性子,我不再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你不再急躁刚强,横冲直撞,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参破,就像你这性子从来不改,越来越坏!”
最后一招,仇滦骤然发狠,竟然是冲着令狐危去的:“你改不了!我便叫你再也不能害人!”
他眼中的狠色叫令狐危也相抗之间不寒而栗,战战兢兢后退数步,避也避不开,昔日握在他手里的利器现在成了仇滦手里的杀器,那剑法终究他是正主,他耍的得心应手,就像粘着令狐危肌肤来得,避也不开,眼看令狐危被一脚踢到地上,就要给冷霜剑刺破手腕,挑了右手手筋,却是堂上一人大喝:“滦儿!你忘了你舅母的话?!你忘了!你忘了!你舅母是怎么死的?!”
中年男人颓然站在高处,如丧考妣,伸一双手来,求道:“你就……就饶他一命罢……别伤他,舅舅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你舅母去了啊,舅舅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仇滦终究还是没有刺破那只手,他昨夜抱着昏过去的悯叔回自己院里时想的是一定要杀了令狐危,此刻跟他打斗起来,想的是要废了令狐危,时间越久,越是百般思绪,舅母的命梗在哪里,他受了舅父多年的照顾,他们到底是一对兄弟,起码曾经是……于是仇滦转身,满含歉意的看了台下的悯叔一眼。
令狐危在众人议论他两父子正酣时,声音凄厉地在他背后笑道:“谁说你赢了!”
仇滦只觉后颈一凉,便见表哥又催掌向他扑来,瞳孔血红,头发散乱,目光狠戾,他正欲以掌相接,令狐危的身形简直快如鬼魅,一掌便打中他心口,仇滦霎时觉得胸口处犹如给烙铁烫了般剧烈疼痛,噗地便热辣辣吐出一口血来,令狐危霎时笑了,又催掌向他扑来,仇滦忙运臂相抗,谁知只是寻常招数便罢了,他表哥浑身的内力却仿若一息百年,增进无匹,犹如一道气墙压迫着他浑身,使得他一丝内力也调动不出来,一掌接去,反倒给令狐危打飞数丈,趴在地上,半日起不来。
场中众人看到这里,哪里还能不明白,一时群情激愤,都冲着令狐明筠去了,尤其是几大派掌门,勃然而立,纷纷指着令狐明筠鼻子:“你们湖海帮不是说当年并没去过?!”
“如今却给你儿子学了那经上的功夫!你怎么解释?!”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无耻至极!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