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出来往后屋撒尿的时候,林悯又听见裘佬儿在他儿子的房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习惯了,跟林子里有乌鸦叫狼叫一样,正常。

回去的时候,却在后屋窗下听见哑巴小孩儿说话了,语气嫌恶:“不必,我自能想法子恢复。”

好乖乖,声音够老成啊,看起来五六岁,听起来得二十好几!

抽多少烟能熏成这样啊,林悯本来也不重的烟瘾已被迫戒了,没得抽啊,命都保不住了还抽烟,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

裘佬儿在里头声音低一点:“……不假时日……”

对自己儿子还蛮尊敬:“………这是现成的法子,老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这么多年……就为这一天?”

小孩儿重复,有点羞恼意味:“不必……你别提了。”

林悯已经离开了,他明天逗小孩儿的业务目标更明确了,继续逼哑巴跟他交谈。

躺床上,浑身都痒痒,裘佬儿说是伤口结痂了,可屁股缝里这两天也痒的很,林悯迷迷糊糊的挠了两下,转过身,睡着了。

而他身后的稻草床沿,落下了几片黑色的细小痂块。

第三章

五毒教灭了,太平日子还没没过几天,江湖血雨腥风又染到这座木屋了。

那也是林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裘佬儿还有另一个名号神医鬼手。

一众合欢派的俊男靓女和华阳派弟子们将这个小破木屋围了个遍,合欢派的女弟子们个个魅惑无匹,声如春水:“神医鬼手裘佬儿,寻你多时了,快还我们狐丹。”

华阳派弟子们一边骂合欢派随处抛媚眼的俊男靓女“妖女”、“妖男”,一边正气凛然地跟着叫道:“裘佬儿,还我派千年灵芝来!”

躲在屋后茅厕不敢出来的林悯一听,好乖乖,裘佬儿这是正邪都惹啊。

裘佬儿也是头硬,跳出屋子,指着合欢派的美女美男:“狐丹老儿吞了,你们若不嫌弃,咱们就地躺下,你把老儿采补了,看采不采的够你那狐丹的量。”

指着华阳派众弟子:“千年灵芝老儿嚼了,如今早过了五脏庙,你派若不嫌弃,老儿就地脱裤子拉屎,你香喷喷趁热拿回去,还有些药性。”

肯定了,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脱裤子就敢拉屎的张狂态度,自然惹怒了正邪两派,林悯躲在尿缸后面瑟瑟听见,前面哀嚎打斗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听见没声儿了,才敢出去,出去一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堆尸体,剩下的人也都跑了。

裘佬儿白胡沾血,手上鞭梢都是碎肉,地上尸体个个面色乌青。

林悯一直怀疑他那鞭子上绝对有什么毒功毒粉。

正要僵着身子去处理尸体,这一惯是他的活,从他能下床,帮忙看诊,熬药,切药草,乱葬岗拉尸体、扔尸体就都是他的活了,裘佬儿却面色剧变,急吩咐他:“快去收拾东西,什么都不要,只要我桌上那本医书,速速离开此地!”

这群杂碎都能得到消息,那人肯定也能找来。

林悯立刻:“好嘞。”

风过树叶,林悯往屋内跑时,云极天高处,林梢尽头,远处乱葬岗上的黑羽乌鸦“啊啊”叫着,纷纷往这里飞过,密林里,叶子雪吹风狂般,洋洋洒洒袭进院中,霎时便割破他身上缠的绷带,若不是厚厚绷带裹着身子,林悯这样毫无功夫的人恐已浑身流血了。

裘佬儿运功抵抗,适得其反,喉头甜腥,他生生咽下,眼神里显是惧恨,却把一串钥匙交给吓痴了的林悯,镇定吩咐道:“去把后屋的人放了,带他走,越远越好!快!”

林悯就是个照做,赶紧往后屋跑,谁知一进后屋小门,铁笼子已经被人弄坏了锁,链子也断了一地,那小孩儿早不见了,林悯一时慌不择路,往门框上撞了一下,才连滚带爬的往前院去给裘佬儿报告,摔倒裘佬儿脚下,颤说:“前辈笼子破了,链子断了,他……他跑了。”

裘佬儿反倒笑了,松了一口气:“跑了好,跑了好,跑的越远越好。”

“滚!他不要你,老儿也不要你,自生自灭去!”裘佬儿一脚把他踢开,看着躺在地上半天僵硬难动,有些笨拙的人,觉得可惜,面色凶狠,声音竟有愧意,恨铁不成钢地骂林悯道:“蠢货,你还回来干什么!”

林悯想,我回来给你报告啊我干什么,工作不得有始有终啊,其实他也吓傻了,裘佬儿救了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就像个流浪的野狗,刚才一瞬间除了回裘佬儿身边去,再没别的想法。

说话间,院子里已站了一个通身黑袍华贵的斗篷男。

斗篷压肩,肩如双峦,黑袍绣红花,光若月华,红花图案枝叶凋零,瓣细而弯,林悯认不得样式,只觉看的人心突突跳,眼前眩晕。

斗篷下,金花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唇红而薄,方颌修如玉珏,红唇微微勾起:“神医鬼手,我再问你,治,还是不治?”

裘佬儿毒鞭在手中握紧,硬气得很:“不治!”

面具男浑身的杀气让地上差点儿被五毒教教主一掌送归西的林悯都喘不过气,这货可比五毒教那傻逼教主吓人多了,林悯颤巍巍蠕动过去,拉裘佬儿裤脚:“前辈,治吧,保命要紧。”

“滚!”被裘佬儿一脚踢开,林悯又活活在地上滚了两圈,又半天爬不起来,听那面具男笑说:“五年里,我找了你五次,这是第五次。”

裘佬儿又开始哭哭笑笑,他看起来像真的疯了,没有一点惧意了,反倒平静的很,恨道:“第一次,你杀我妻子,第二次,你杀我儿媳,第三次,杀我儿子,第四次,杀了我三岁的孙子,这第五次,是该杀老儿我了。”

好嘛,怪不得让那小孩儿赶紧逃呢,世上就剩一根独苗了,这不医闹吗?要这么着,谁给他治啊?是我,我也不治,看他这身高九尺,人没到霸道内力先到的样子,应该生病受伤的不是他,是他家里人,这杀医生全家还准备杀医生本人的求医办法,到底是想让人家治他家人还是不想?

换我,我他妈治,我他妈一碗毒药下去,也送你全家见阎王,但肯定,这面具男没这么好糊弄,地上听这话赶紧往外爬,心里逼逼叨的林悯想,他又不会武功,这个什么破地方,连个警察都没有,留这儿帮不了忙不说,还给裘老前辈添麻烦,保命要紧,还是赶紧往外爬吧。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可惜面具男不随他意,地上往出爬的林悯随即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就飞起来了,面具男掐住他脖颈将他举在空中,林悯不能呼吸,黑痂剥落斑驳的双手捶打面具男掐他的手不如蚂蚁憾树,求饶都说不出:“放……咳呵……”

裘佬儿冷笑:“你手里那个,不过是我在乱葬岗捡的一块炭,别说杀了他,你活剐了他,老儿都不会眨一下眼。”

随着他话落,林悯更是簌簌发抖,浑身臭烘烘,裤裆处的绷带也湿了,被吓尿了,臭加上尿骚,简直是活体生化武器,浑身下雪一样随着双脚乱蹬掉东西,眼仁也上翻,快被掐死了。

面具男往后一抛,已经吓尿的林悯就被摔在院中石桌上,碎石爆裂,他也被砸晕了。

神医鬼手裘佬儿冷道:“轩辕桀,你根本就没想让老儿救你那弟弟,老儿去治也是个死,不治也是个死,今天必须得死了是吗?”

被他叫做轩辕桀的男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妖艳十分的脸:“今日之后,江湖再无神医鬼手。”

随他话落,裘佬儿目瞪眼凸,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风声已止。

满院只剩一个已经昏过去,被埋在碎石下的林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