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阳终于跟我提到了阳闻旭。而且我很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变得不再象以前一样紧张,不自然。
相反,非常自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我很想跟人说说话……很想。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你侧面看真的很象他……
我看你看得久了,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脸模糊了,每次梦到了,知道是他,但就是抓不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
他也靠在了书柜上,胳膊挨着胳膊,让我想起有天下午,他靠在我旁边的感觉。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缓慢又清晰的
声音在房间里响着。
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是全国高中数学竞赛上。我和他都拿了奖。他比我高一届。我听到他谈吐,就觉得这人很
牛。陈向阳笑了笑:……过了两年,又在电视上看到他参加国际大专辩论赛。他长大了不少,台风辩风无一不佳,往那
一站,什么话都不用说,我就已经很是倾倒了。结果因为他有不合宜言论,被中途罚下了场,但在我心里,他才是当之
无愧的最佳辩手。后来填志愿的时候就三项都写的他的学校,我说什么都想再站在他面前,面对面的那种……终于如愿
以偿,进去后打听到他换了系,我就也转了。这下我跟他同系同届,很快就成了朋友。
我和他很谈的来,也很受他影响,还总是跟着他,他到哪我到哪。他的朋友就也变成了我的朋友,小蒙就是那时候
认识的。大家在一起瞎玩,混得都挺熟。他这人待人很善,喜朋好酒,就是稍微有点持才傲物的劲,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我想那是因为他太出色了吧。再就是有些地方有点偏激。这方面高力强跟他还真有点象,但比他厉害……到后来,我们
关系越来越好,我就越来越把持不住自己。我对他已经不光是一开始的仰慕了……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我一震,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他仰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为什么声音里听起来这么无奈。
……我变得不再象我自己,嫉妒他的女朋友,拼命地想占住他所有的时间,甚至一切。我又想,没准这才是真正的
我。我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可我没办法。我想离他远一点,可每次努力过后,就反而离他更近。慢慢地,他看我的眼
神也不对了。我看得出来,他也越来越喜欢跟我在一起,我们俩都挺痛苦,互相试探又互相折磨。但谁都没敢说什么,
生怕自己表错了情。那真是一段让人倍受煎熬的时光。我们都那么年轻,总想着这只是一时半会的感情,会很快冷却,
可原来……它竟然……可以持续这么多年。
我心里掐了一下,陈向阳问我要过17岁时候的照片,又说是高中就遇见的,这么算下来,怎么的也得有10几年了。
真是很长了,赶上北伐战争加十年内战了。
他眼睛看着虚空中的一点,苦笑了:后来还是他先忍不住了。他下了决心跟我在一起,跟女朋友分了手。当时的几
个朋友都很吃惊。最吃惊的是小蒙。他想做手术,大家都知道。他也不从来不掩饰。但我不知道的是,原来他也喜欢阳
闻旭。他是一直以为阳闻旭不是才按着没说坦然地做朋友的。结果这事揭开没多久,小蒙就辍学去广州了。我们都以为
他是象他说的,搞乐队去了,谁也没往其他地方想。我们也想不了别的,就光顾着在一起了。那是真正的恋人一样的生
活。只是谁也没明说过。他是觉得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大概就不用说了。可我其实很希望他说,他不说我就也别扭着不
说。但是过得的确很甜蜜,那是我这辈子,觉得最快活的日子。
他摇着头:……神仙一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地好。我以为就可以这样在一起了,直到永远。我后来总想,
要是早知道,它那么短,也许……就省着点过了。
我一听就很怅然,低头不语。我想到高力强靠在我肩膀上沉睡的早晨,要是时间就停在那个早晨该是多好的事啊。
……但是一转眼,就要毕业了。我想把这种日子继续下去。在当时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出国。我没想到我们会为了
这个吵。随我怎么坚持,他就是不肯。就算我帮他申请好等人家有了回复,再送到他眼前让他挑,他都能当着我的面把
这个撕了,就这么绝。我没法跟他说,我家里是旧式家庭,我是长男,留在国内我就没法跟他再这么在一起了。因为我
知道他脾气,他始终认为不能摆脱家庭影响的人是懦弱的。吵得厉害了,大家就都挺受伤。次数多了,他就不象以前那
样老来找我了。偶尔见了面,也总是不欢而散。就这么一直僵到毕业,答辩完。我没办法,我受不了就跟他这么散了,
写了封长信给他。他收到信就来找我,挺高兴,但是一提到老问题就又回到原地。完了就又吵,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太
失望了,我就说了很过分的话。第二天,他就跟家里摊牌了。
出柜?
陈向阳点点头。过了好半天,才说:我没想到他真能做到……是我逼他的。他皱着眉,声音忽然哑了:……是我把
他逼的这么绝。
陈向阳……,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上次他说高力强出柜时有那种表情了。
他出了柜,我不知道他怎么能挺得住的。但每个家庭每个人都不一样。他能做到的我做不到。我逼了他,他做到了,
又等于反向逼给了我。他摇着头: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他问我,我做了,你看,一定要出国吗?我回答不出来,我没
他的勇气,我做不到。我就知道我完了。他有他的坚持,我有我的为难。他终于还是按自己的意志去了边疆。他不是为
了响应号召,他只是自己想了解,想多走多看。我也没走成,我舍不得走。我不出去就没理由呆在外地,这就是我父母
的想法。我没法跟他们较劲,只能服从分配,返乡找了份工作……我和他分手的那天,正赶上华南水灾。火车过江的时
候,水位线上升到惊人的程度。所以那天所有的心情,每一寸辗转,都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