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准备好的丫鬟们,从怀中将火折子掏出,园子中那一排的宫灯依次亮起,在清凉夜色下,正是那火树银花不夜天。
胤祺翘着脚晃了几晃,只觉着佳人在畔,有风有月,若是能再有杯美酒,这滋味,便是人间最妙。
但,良辰美景有尽时,这般悠闲滋味,还是中终结于太监递来的信。
“阿哥,这是南边送来的信,不知您在园子里住着,送去了京中,那头管家白日里见着后,连忙吩咐小的,趁着城门没关,赶紧给您送来,免得误了您的事儿。”
这是被胤祺留在京中看家的太监舞文,他骑着马从京中一路奔出,半分未停,泛白的嘴唇上嘴皮干涸,头发能看出尽力打理了,却没能将不服帖地地方全部压下,衣脚袖口更满是尘土痕迹,胤祺接过他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吩咐舞文好生歇着后,就着通明的灯火,撕开信封,将信纸抽出。
信封中是厚厚的一摞信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胤祺一见那熟悉地字迹,原本绷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他对着突然对野花格外有兴趣的黛玉挥了挥信纸:“南边的宝玉来的信。”
黛玉瞬间又失了对野花的兴趣,她笑着望过来:“这位甄公子,有说了些什么?”
在姑苏的时候,黛玉、胤祺与甄宝玉有些交情,这份交情在胤祺与黛玉分别进京后也没有断掉,虽说南北距离遥远,但到底都是权贵之家,互相写信送礼也不在话下,虽说不如在江南时候的朝夕相处,但交情总是在的。
黛玉也很喜欢看甄宝玉写来的信,不仅是出于玩伴的情谊,也不仅仅是甄宝玉的信件诙谐幽默,更是从他的信中,黛玉能窥见幼年住着的江南。
胤祺将信抽出,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并无重要大事,毕竟甄宝玉这么一个纨绔公子,让他说什么家国天下,也说不出来,不过就是他最近得了什么好东西,特意托人送到了京中,让胤祺和黛玉赏玩,抑或是他最近见到的新鲜事,与以前的信件并无不同。
等等,这是...
胤祺看信时嘴角的笑意微微顿住,他皱着眉头反复瞧着信中一处。
“五阿哥,怎么了?”黛玉手中的扇子止住,见着引胤祺这般严肃模样,她心下一跳,只觉着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胤祺却久久未言。
“胤祺,到底发生了何事?”黛玉一着急,将私下的称呼叫了出来,两旁守着的丫鬟和太监,识趣地退远些许,给主子们腾出说话的地儿。
“妹妹,”胤祺神色复杂,将手中信递给黛玉:“宝哥儿说,京中贾府前些时日派了人过去,将他们存在甄家的几万两银子取走了。”
黛玉连忙阅过,只见信中写着,贾家要去苏州采买,为了便宜,直接将存在他们家的五万两银子全部支取了。
黛玉管家日久,如何瞧不出这言词中的猫腻,她捏着信纸的手愈发用力,指尖青白一片,她与胤祺对视一眼,知晓两人想到了一处,她重重闭上眼,知道她走之前与贾母说的那番话并未起到作用,贾家打定了主意,要耗尽家底来摆那排场。
“外祖母家,这是将最后存着的家底也动用了。”沉默许久,黛玉干巴巴说道。
存在甄家的银子,是贾家为自己留着的后路,如今南北交通甚是方便,钱庄亦遍地都是,京中的会票去苏州也不是取不出银子,却找个这般理由,将早先存在甄家的银子全部取用了,想必是真没钱了。
“贾家日后最好远着。”胤祺望着前方,淡淡说道。
虽说疏不间亲,但一来胤祺对他和黛玉的情谊有信心,二来胤祺实在是觉着贾家就没个明白人,他们如今简直就是烈火烹油,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炸个灰飞烟灭。
贾家状况如何,胤祺比黛玉只有更了解的,毕竟黛玉再聪颖,外头的事情接触的也不如胤祺多,胤祺深深明了贾家只不过是个空架子,这些年下来,家中没个能支撑门庭的人,说句日薄西山也不为过。
就连胤祺在宫中提出宫妃省亲一事之时,也没想到贾家会斥全家之力,修建个没甚用处的园子,这些银子无论是资助族中子弟,还是多买些田地,都比这样耗了强。
黛玉默默扇着扇子,不再言语,见着黛玉郁郁模样,胤祺有心让她高兴,哄着道:“别管那甄家贾家了,这附近山里景色姝艳,更有一道清澈溪流,不若明日去山中走一遭,松散松散。”
胤祺的这片心,黛玉尽领,她重打起精神:“各人有各人缘法,我听说薛家搬了出去,史家也派人将史姑娘接了回去,我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亲戚家的小辈,倒也不当我操这个心。”
说完,黛玉站了起来,夜间风凉,扇子已用不上,她用扇子掩住脸,轻轻打了个哈欠:“时辰不早了,明儿个还得入山,我便先回去歇着了,五阿哥你也早点回屋。”
遮住星星的云朵悄然散去,又向人间洒下清辉,胤祺站在原地,目送着黛玉在丫鬟的簇拥往回走去,纤细地身影袅娜翩跹,仅看背影便知是绝代佳人,一时间胤祺看得痴了,直等到黛玉屋子中的灯火亮起,他才回过神来,自回去歇息不提。
第74章 背着黛玉往破庙走去
翌日, 风舒云淡,天刚鱼肚白,趁着日头还未出来, 赶着清晨凉爽的微风, 黛玉穿着轻便衣裳, 与胤祺走在上山路上。
朝霞初升,将晨间的山林中薄薄的雾霭驱散,高大的树上叶子青翠欲滴, 深深呼吸, 只觉神清气爽, 世间琐事再不能萦绕心头。
“阿哥,这儿真是个好地方。”鸟儿吱吱喳喳地, 叫唤地格外欢快,时不时的, 一只鸟雀从树梢掠过,惹得树叶漱漱作响。
“这处的好可不仅如此,”胤祺同样穿着轻薄的骑装,手上拿着的马鞭有一些没一下的在手心敲击着,他见黛玉着迷模样,允诺道:“这儿最好之处是有天然的温泉, 泡进去最是活络筋骨, 此时不是泡温泉的好时机, 等入了冬, 我们再过来, 赏着白雪皑皑覆盖山野之景, 岂不美哉。”
黛玉眼前似乎已出现天地被白雪沾染之景,心中生起几分期待:“到时候我们戴个斗笠, 扮成渔翁渔娘,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话刚落,黛玉立时便察觉到失言,她咬着舌,讷讷不言,抬眼望去,却只见到胤祺眼中满满都是笑意,红晕瞬间浮上黛玉脸颊,她扭过身子,鹿皮小靴子在地上蹬了蹬:“时辰不早了,赶紧上去才是。”
说完,黛玉埋头往前走去,胤祺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只眼中笑意愈来愈浓。
虽说是山中,但这山道并不陡峭,想必是为了方便贵人,两旁的树被砍掉,中间的路被拓宽,铺上细碎沙子,沟沟坎坎的也全被填平,并不似一般山路那般难走。
但对黛玉这样孱弱的身子,这般堪称平坦的路,走的时间长了,也承受不来。
顺着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日头已经升到中天,尽管有树荫的遮蔽,但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黛玉脸上红晕愈发明显,额头上也冒出了点点汗珠,顺着鬓角流下。
“妹妹,前头有个小亭子,先去歇息会儿。”胤祺估摸着黛玉的状况,适时喊住。
顺着胤祺手指的方向瞧去,前方果然有个小亭子,那是一个木制的八角亭,亭子古拙质朴,上头并未雕刻多么繁复的花纹,只在亭檐上挂着几串铃铛,风一来,叮叮当当地铃铛悠悠传到四面八方。
黛玉正好觉着疲累,慢慢地往亭子走去,等走近亭子,却见着里头已经有人待着。
一直跟在几人身后的舞文几步走了上来,见着在在亭子里歇息的那对僧尼师徒,他皱着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年老些的尼姑拧了把她的徒弟,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她自诩也是出入过名门后宅的,打眼一瞧,便只所来之人来头不小,忙恭恭敬敬回道:“回贵人话,贫尼是北门外水月庵的姑子,法号净虚,这人是我的小徒弟,名叫智能,办事回来正要往庵堂里去,走到半途累了,在此歇息一二,扰了贵人清净,我这边走。”
说话间,黛玉与胤祺也走了过来,那小徒弟智能儿一见着胤祺人品相貌,当即呼吸急促几分,眼中仿佛带了钩子,只缠绵地看向胤祺。
胤祺察觉一股黏腻地视线,冷厉地眼神顺着视线方向瞪去,却只见一个年岁尚小的小尼姑,他皱着眉,大步走开,将智能儿吓得一哆嗦,赶忙深深地低下头,躲到她师傅净虚师太身后。
这番的眉眼官司,黛玉并未看见,她见着那两人老的老,小的小,看着也是老实模样,她抬手止住了舞文:“这亭子倒也不小,既然她们先到,我们也无需如此霸道,就让她们待着。”
舞文看向胤祺,胤祺知黛玉心善,那俩姑子瞧着也确是狼狈,他顿了顿,收起了眼中冷意,微微颔首,示意舞文听从黛玉吩咐。
净虚却忙不迭地拒绝了,智能儿那番动作,她看在眼中,知晓贵人只是不与她们计较,再不能在这儿碍眼,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贵人大慈大悲,不过贫尼是乡野人物,如何敢冲撞贵人,正好我们也歇息好了,得赶回庵堂了。”
回话间,却将背后的智能儿露出来,黛玉望着智能儿红透的脸,关切问道:“若还累着,在这儿多歇会儿没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