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察言观色,从黛玉微微蹙起的眉头中瞧出她对这法子并不满意,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既有兄长不用娶贫家女的放松,又间杂着薛蟠被嫌弃的恼怒,最终还是归于平静,口风一转:“当然,倘若那姑娘若有婚事,我们横插一杠更是不美,或许让妈妈认她当干女儿,日后那姑娘要受了欺负,倒也能为她撑腰。”
这真是,能屈能伸,这心性,瞧着便是能成大事的,何必被家中不成器的兄长拖累。
黛玉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将宝钗看得冷汗悄然爬满了背,她也没想到一个比她还小的女子,会给她如此之高的压迫感。
“认干亲倒也不必。”黛玉否决了宝钗的提议,薛蟠摆明了就是个拎不清的,和薛家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你们倘若真成心悔过,好歹亲自去和那姑娘道歉,日后也不再找她家麻烦,便也罢了。”
“谢姑娘指了明路。”宝钗欣喜地笑着,知黛玉没有抓着不放的意思:“您放心,明日一大早,我们就备上礼去请罪。”
宝钗的果断更让黛玉高看两分,见她为不争气地兄长收拾烂摊子的模样,黛玉心肠软了几分,出言劝道:“宝姐姐,你莫怪我交浅言深,你兄长这个性子,得狠狠管着,若不管,日后还能惹出更大的祸事。”
听着黛玉推心置腹的话,宝钗动容不已,连称呼都换了:“我知妹妹心意,感激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怪,我父亲在的时候,还能管住我哥哥几分,可惜我父亲早逝,自从哥哥当家,我和妈妈也只能好生劝着,但家里生意现在他管着,总不能将他关着,里外里应酬个不停,被外头一引,他又出去犯浑,我们实在是管不住他。”
“姐姐你们就没想过什么办法?”黛玉也知,薛姨妈和宝钗都要靠着薛蟠,又能如何,只不过黛玉观宝钗之言,不像是没有成算之人。
“如何没想过。”宝钗更是苦笑连连:“我们上京,主要就是为了我参选一事,听闻今年公主要选女官,我想着凭我家世,够不上被圣上指婚,但公主的女官,未尝不能一试,等我入了宫,看在我的份上,家中生意也会好做许多,想必哥哥能多听我几句话。”
果然,宝钗并未认命,她还想争上一争,只不过:“宝姐姐,恕我直言,若是现在这情形,宫中绝不会选你当女官。”
第65章 这只是让她惊异的开始
“林姑娘!”宝钗失手将桌子上放着的杯子推倒, 未动过的茶水顺着她的袖子流淌到地上,她却顾不上收拾自己,只震惊地看向黛玉:“为何?”
宝钗明白, 五阿哥住在林家, 对于宫中选秀一事, 眼前人肯定比自己所知更多,黛玉既如此说,那其中必有缘故, 至于黛玉故意欺骗, 这事宝钗一开始就没有想过。
思索片刻, 不等黛玉回复,宝钗瞪大了眼 , 苦笑着说道:“果然我痴心妄想了,我们这等商户人家, 缘何还做梦着能选入宫,可惜了老太太特意指给我的教养嬷嬷。 ”
黛玉又喝了口牛乳,垂下眼,轻声细语说道:“却不是这个原因。”
“请妹妹指点。”宝钗望着黛玉,好像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恳切地望着她, 薛家对于宝钗的选秀是抱有很高的期待的, 只要宝钗能入了宫中, 薛家生意多少能顺利几分。
“妹妹可有何顾虑?”见黛玉犹豫着, 宝钗的端庄都抛之脑后, 她探过身子, 急切地望着黛玉:“此话出你嘴入我耳,我绝不告诉其他人, 若有违誓,让我天打雷劈。”
黛玉见宝钗急得脸都涨了通红,硕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直往下掉,她叹口气:“元春大姐姐被抬举成了贤德妃,这其中种种,却也不便于说,你只需知道,万岁爷绝对不会再选一个元春大姐姐的助力入宫便可。”
元春当选贤德妃一事,涉及到仙逝的太皇太后,隐隐的甚至还有太子的手笔,康熙愿意为了祖母和儿子,睁只眼闭只眼一次,绝对不会再来一次。
薛家入京之后便住在贾家,对他们家表现出亲近依赖之意,光这一点,就足以断了宝钗选秀之路。
居然如此!宝钗脸色煞白,他们客居贾家,未尝没有由于贾家家大业大,又出了贵妃的原因,没想到成也萧何败萧何,因为这,居然断了她的选秀路。
不知哪儿起了阵风,将屋外是竹子吹得沙沙作响,竹子随风摇曳,在日头的映照下,竹影四处摇曳,明暗交替,宝钗的脸色也时明时暗,很是难看。
“谢妹妹提点,我知晓了。”不知过了多久,宝钗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妹妹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守诺,绝不会和其他人说。”
对于黛玉的提点,宝钗再感激不过,她深知,论亲疏远进,黛玉与贾府才是正经的亲戚,更别说薛蟠还做了混账事冒犯于她,她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看着她被撞得头破血流。
黛玉将杯中牛奶小口啜饮干净,对宝钗的感激不置可否,她说这些话本就不是为了得到宝钗的感激,不过是可惜这样的女子,摊上这样的哥哥,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出路罢了。
“宝姐姐客气了。”黛玉微微侧身,躲过宝钗的礼,随即喊道:“鹦哥,宝姐姐衣裳弄脏了,快进来收拾。”
鹦哥闻言,连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却只听见宝姑娘笑着说道:“我打扰妹妹许久,又如何能再麻烦妹妹,我瞧着这袖子也干得差不多,看不出什么水渍,我回家换身衣服便好。”
说完,宝钗勉强笑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屋子,连外头湘云喊她都没有听见。
湘云与黛玉同住在贾母院中的后罩房里,两人房间紧紧挨着。黛玉午间歇晌的时候,湘云约着三春去园子里赏花,此时正好赏花回来,远远地瞧见宝钗,湘云素来喜欢宝钗,觉着她秉性温良,深恨宝钗不是她的亲姐姐,见着宝钗反常模样,她不由担心起来:“奇怪,宝姐姐今天怎么了?”
“我的姑娘。”翠缕却不在意什么宝姐姐宝妹妹的,她抬头忘了眼天色,笑着说道:“反正晚上吃饭也能见着宝姑娘的,到时候再问就好了,老太太也该醒了,咱们赶紧去前头。”
翠缕自幼便在湘云身旁服侍,对于湘云在家中的日子看得清楚,史家的叔父和婶母,尽管袭了湘云父母的爵位,但对于这个侄女,只剩下面子情,等到岁数了随便定个差不多的人家,一副嫁妆将她嫁出去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反倒是贾家的老太君,对自家主子还有几分怜惜之意,不若好生讨好着,旁的不指望,说亲时候能帮着掌掌眼,或者帮自家姑娘找个好郎君,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呢。
听了这话,湘云又高兴起来:“缕儿你说得是,想必现在爱哥哥也做完功课了,我们去老太太屋里正好能找他玩。”
见着天真烂漫的湘云,翠玉无奈地跟上去,老太君从未有将姑娘许给宝二爷的意思,现在年纪都不算大,还能混着一道玩,再过些日子,也得避嫌,就让姑娘再开心几天罢了。
“姑娘。”袭人从湘云屋子里拿了个帷帽出来,脚步匆匆:“外头日头那么毒,您快遮挡些,别晒坏了。”
“不愧是爱哥哥身旁第一贴心人。”湘云调笑着接过,戴在头上,大步往前头贾母的屋子走去,行走间的风将帷帽隐隐吹起。
黛玉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的动静,问了鹦哥贾母的起居时辰,算着也到了时候,便吩咐着雪雁看着屋子,领着鹦哥往老太太院中走去。
贾母正在鸳鸯的服侍下梳着头发,湘云与宝玉坐在一旁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的发出阵阵笑声。
“外祖母。”帘子撩起,黛玉走近贾母,瞧着鸳鸯不紧不慢地通着头发,示意鹦哥将抹额拿出:“这抹额的绣工必不如鸳鸯姐姐手巧,您就瞧在我一片心意的份上,收了我的这份孝敬。”
贾母颤抖着摸着抹额,只觉黛玉过于谦虚,这抹额针线细致、绣工精湛,笑开了怀:“好,好,不愧是敏儿的孩子,你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只不过日后万不能为这些小东西费神,伤了身子便不好了,我们这般人家的姑娘,无需靠这针线过活,你动手缝上两针,也就是你的孝心了。”
黛玉抿唇笑了,盈盈漾出梨涡,这让贾宝玉看得呆了。
湘云听了贾母的叮嘱,又想起她在家中做不完的针线活,悲从中来,但湘云也知,此时由不得她发作,转头又见着贾宝玉那番痴态,更是生气:“爱哥哥,你刚刚说的读书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不仅黛玉看了过来,就连贾母都格外关心。
见着贾母藏不住地担忧,宝玉站起来作了个揖:“让老太太担心了,这却是我的不是,请您容我细细禀来。”
“家中私塾这段时间请了不少名师,家里亲戚都想方设法的想将孩子送进来,可巧,今儿个我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宁府那边蓉儿媳妇的弟弟,名唤秦钟的,想入我们家私塾读书,特意求到了我这儿呢,那秦钟生得格外俊秀,瞧着倒是个好的。”
“慎言。”多少年没有人敢在贾家提秦可卿了,想到那个让贾家掀起风浪的人,贾母眉宇间止不住的厌恶,若非说这话的是她最心疼的宝玉,那人多少要挨番责骂:“秦氏已入了空门,与尘世关系斩断,再不能胡说的。”
宝玉却不顾贾母的不悦,缠着贾母不断卖乖弄痴,好半天,贾母终于松了口:“算了,看在曾经亲戚的情分上,既然她弟弟想要去私塾,那便让他去,倘若能读出什么名堂,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谢老太太。”宝玉大喜过望,连连缠着贾母道谢,又一刻也等不得的,吩咐晴雯去找茗烟,将好消息告诉秦钟。
趁着高兴劲,宝玉手舞足蹈地和老太太以及黛玉湘云说着外头的热闹,将贾母哄得喜笑颜开,屋子里只闻欢声笑语一片。
黛玉静静坐在贾母身旁,时不时也凑趣几句。
直说到日头开始偏西,邢夫人、李纨、王熙凤、三春陆续到来,伺候贾母用膳,王夫人依然不见踪影,就连宝钗和薛姨妈也直接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