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中,接到小厮传信的贾政同样从衙门赶了回来,沉迷在女色之中的贾赦亦被下人唤醒,胡乱搭上衣服,到了贾母屋中,听闻了贾母已经率家中女眷去了宁国府,算着时间也快回了,已经从小厮处知道圣旨内容的两人,如同无头的苍蝇般,在屋中乱转。
贾母回了荣国府,问清了贾赦和贾政都在家中,便吩咐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凤先去,向贾政和贾赦将事情说明白,她则下了轿子,往胤祺住着的地方走去。
正指挥着宫人收拾东西的胤祺,回头便瞧着了拄着拐杖而来的贾母,笑意已经从她脸上褪去,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瞧着不像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更像是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
“您怎么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眼前的老人到底是黛玉的外祖母,胤祺将对于宁国公府的厌烦压下,吩咐乌若将老太太扶着坐好,又吩咐将宫中御赐的茶叶拿来:“老夫人,这茶叶我喝着好,出宫时皇玛嬷给我装了一斤,也不知这味儿是否合您胃口,。”
贾母年轻时也是见过好东西的,茶水入口的瞬间,便知这是闽地的大红袍,一年拢共就产那么点,全都进了宫中,她父亲立了大功劳才得了那么一两的赏,皇太后就因为五阿哥赞了一句味道好,便给了一斤,皇太后的分例,许是全给了,这份偏爱,属实独一无二。
越见着宫中对胤祺的偏爱,贾母越恨贾珍的不长眼,多好的和皇家攀上关系的机会,就被贾珍亲手毁了。
此时的贾母还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未来她和胤祺倒也是有着关系的,甚至关系还颇近。
“五阿哥您这儿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贾母意犹未尽地再喝了口茶,笑着恭维。
胤祺只笑着看贾母,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见着眼前的阿哥年岁虽小,却不是好糊弄的,贾母索性也不饶圈子,满脸羞愧地说道:“五阿哥,我年纪大了,对家中的事都不怎么管,谁知道他们就闹出了这种丑事,我愧对圣上、太后的信任,实在没脸见您。”
贾母这番唱念做打说得直白,胤祺亦听得清楚。
他本不想搭理,但贾母期盼地望着他的眼睛形状,和黛玉有几分相似,胤祺想到刚失去母亲,又在进京途中的黛玉,叹了口气。
贾母握着拐杖的手更紧,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惊了胤祺说出的话:“皇玛嬷想我了,令人传话让我入宫陪她几日。”
胤祺的话给贾府留足了体面,也暗示了宫中确实不会将丑事公之于众,贾母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又关心了胤祺几句,拖着脚走了出去。
本该是养老的年纪,却由于后人不成器,还得如此奔波,也是作孽。
贾母却不知胤祺的感叹,她在胤祺这吃了定心丸,愈发定了心中的念头,被丫鬟搀扶着走进屋子中,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立即吩咐:“将我箱子里那封信拿过来。”
贾赦和贾政已经从王熙凤处知了宁国府丑事,见着贾母那着急的模样,心中一惊,莫非宫中不准备放过贾家,正要追问,却听见贾母说道:“此事宫中应当不会再予追究。”
俩人心中一喜,面上便露了行迹,贾母愈发叹息,更觉着甄家所言甚是。
她接过丫鬟找出来的信,递给两个儿子:“前两天家中事多,我也顾不上琢磨这信,今儿个正好遇见了事,你们俩看看。”
贾赦和贾政一目十行的将信看过。
“这,这是劝我们向太子投诚?”贾政惊疑不定:“不成,不成的,万岁爷千秋鼎盛,我们私下做这种事,莫犯了忌讳。”
贾赦听了,嗤笑出声:“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太子爷位置板上钉钉,多少人围着太子爷献殷勤,万岁爷都没说过一句话,你胆子怎地这么小。”
“你也不看看,甄家都得了多少好处了,我听说甄忠那几个儿子,都给了官职。”
贾赦话一出,贾母眼睛更亮,而贾政也没了言语。
“既如此,那我先给甄家回封信。”贾母拍板定下。
“我新近得了个玉做的屏风,不说多么珍贵,却有几分意趣,给甄家姑娘送去如何?”贾赦顺势问着。
贾母立时便应了,荣国府的几个当家人,决心将贾家与太子绑到一条船上。
胤祺也没想到,乌若不经意的发现,却造成了这么大的事情,此时的他,还在盯着宫人收拾东西,将将收完时,却见乌若绷着脸进来:“五阿哥,秦可卿求见。”
第44章 家里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就等着老爷和姑娘了
在乌若极度不赞同的神情中, 胤祺选择了召见秦可卿,对于这人,胤祺心绪亦十分复杂, 如若没有他横插一道, 住到荣国府, 那秦可卿和贾珍的事也不会那么早暴露出来,她也不会被送去寺院,作为格格的替身, 出宫祈福, 而是按着原来的命运, 在宁国府锦衣玉食的过着,然后在不久后的某一年撒手人寰。
也不知秦可卿求见所为何事, 若事情不大,能帮一把也就帮了, 胤祺如是想着。
正当胤祺胡思乱想之时,门上挂着的帘子被掀开,秦可卿娉娉婷婷而来,她削肩细腰,眉目如画,唇不画而朱, 眉不点而黛, 真真是难得的美人。
“你要见我, 所为何事?”在短暂的欣赏后, 胤祺疑惑地问着, 莫说现在秦可卿已经不是宁国公府的少夫人, 就算她还是,身份上也没有资格求见胤祺。
“民妇所来, 是为了向您谢恩。”秦可卿跪下想胤祺磕了个头,眼神清明,全是笑意。
“坐下吧。”胤祺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对旁人动不动就跪下来这件事情难以习惯。
秦可卿对于她为何要离开宁国公府,成为格格的替身出家是心知肚明,她没想到宫中还能留她一条性命,稍一思索便知是谁在其中出了力,她是个最讲究礼数的人,到底不愿意将这份恩情就这么含混着过去,特特想着想胤祺磕头谢恩。
此时她心愿已了,是时候可以离开了。
秦可卿并未按胤祺的吩咐坐下,只笑了笑:“民妇那儿还乱糟糟的,一堆东西等着收拾,便先告退了。”
胤祺望着秦可卿眼中平静地情绪,想着寺庙中日子孤苦,秦可卿的后半辈子到底寂寞,忍不住叹口气:“你可还有何心愿未了?”
秦可卿神色平和,听了胤祺的话,眉头也没动一下,好似胤祺不过是问了刚刚吃了什么一般。
“五阿哥,”秦可卿轻柔地笑着,声音中甚至带出了些解脱之意:“我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以前也想过嫁个体贴夫君,也不要多么大富大贵,只求能相伴到老,没想到却进了这个污泥烂地儿,若非放心不下家中的老父幼弟,我恨不得一幅白绫就去了,也能干干净净。”
“日后我成了格格的替身,在佛前供奉,就不说每年宫中的赏赐,光贾家就不能轻忽了我家,为了面子也得将我父亲和弟弟照顾好,我也算解脱了,日后在佛祖面前虔心念经,洗刷我的罪孽。”
秦可卿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胤祺听在耳中,却只觉字字锥心,声声泣血,他皱着眉思索着:“乌若,我记得库房中有一串皇玛嬷赏赐的佛珠,你找出来,待会儿给秦夫人带回去。”
乌若本来像护崽的鸟儿一般,眼珠子不错地盯着秦可卿,唯恐她将胤祺带坏了,听了胤祺的吩咐,知道是要支开她,心下并不乐意,但胤祺年岁再小,也是主子,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
一直守在身旁的贴身侍女离开,其他宫人在外间候着,胤祺舒展了眉,慢慢吩咐:“皇家寺庙日子清苦,但好在没有其他地儿的脏事儿,贾家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等过了几年这事儿淡了,贾珍能撂开手了,到时候再找个地方好生住着也行。”
秦可卿心头酸酸的,她自小便长相出众,这张脸给她带来了荣华富贵,也带来了天大的灾难,在接到圣旨后,她全然没有不舍,只想着皇家寺庙,或许能够有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清净,但眼前金尊玉贵的五阿哥,认真地为她谋划着,这份恩情,她铭记在心。
乌若从库房里将手串找出送来,此时天色已晚,秦可卿再次磕了个头,告退离开,窄窄的背挺得笔直,却能从中看出那份坚毅。
“乌若,向庙里传话,日后多关照几分。”现在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胤祺这屋子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秦可卿走后,胤祺也没多待,令人将他的箱子全部封好,便回了宫中,承欢膝下。
时光容易把人抛,宫中的日子一成不变,一日又一日的,慢慢过去了,胤祺在宫中数着日子算着黛玉到了哪儿,在海棠花谢,绿树成荫的时候,从扬州过来的大船,终于在通县码头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