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却轻笑出声,他马鞭遥遥地指向东市方向:“福晋爱吃那头王家的点心,平日里散了朝后,那几样抢手的酥点都卖尽了,今儿个赶巧了,去王记转转。”
胤祺全然没有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更别提闭门不出,以示请罪了。
舞文闻言,兴致勃勃地与胤祺讨论着王记的哪款点心好吃。
弄墨眼见着胤祺的兴致愈发高,只觉着心惊,他趁着胤祺不注意,狠狠瞪了舞文一眼,回忆片刻,苦口婆心地劝道:“五阿哥,府中每日都派了人为福晋买点心,那王记的掌柜听说是送去王府,乐得每日将最好的那炉留给我们。”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五阿哥素来不爱排场,每日出门只领着他和舞文,东市人员混杂的,就不是贵人该去的地儿,若伤了哪儿该如何是好。
然而胤祺听了弄墨的话,却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笑意更盛:“你不懂,我亲手买的,滋味更好。”
说完,也不等弄墨再劝谏,见着这俩人也上了马,马鞭一挥,马匹便踢踏着跑了起来,顺着长长的宫墙,跑过了台基厂大街,过了东兴隆街,便到了东花市街上的东市。
此时的东市已经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都说东富西贵,来东市的人个个家底颇丰,造成了东市上的每个铺子都修建地格外规整,一水儿的二层铺子,一楼放着各色货品,二楼则是隔成了一个个的雅间,铺上上好的料子,给女眷留下歇脚的地儿。
自从入了东市,马儿再也跑不动。胤祺索性从马上跳下了,示意弄墨将马牵着去不远处的马棚,喂些上好草料,他自己则领着舞文,悠哉地入了街市之中,向糕点铺子走去。
胤祺既未凭着身份清道,也没有找将仪仗摆出,更没有找十个八个侍卫护着,在这人潮中,他也走着很是费劲,甚至被身旁人踩了几脚。
弄墨刚瞪起眼睛,欲要发怒,却被胤祺止住,得了身旁人的赔礼后,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站到了王记前排队的人之中。
等到胤祺在王记排队排得不亦乐乎,好容易买到了黛玉爱吃的那几色糕点后,才又挤出了东市,复又上了马回府。
门房远远地瞧着五阿哥骑马的身影,四人忙齐力将大门推开,另一人小跑着往后头报信,五阿哥已经回来了。
接到信的粗使嬷嬷,连忙往二门跑去,与二门当差的丫鬟交代分明,后院的丫鬟们便动了起来,打水的泡茶的熏衣的取食的,凡是当差的都动了起来。
五阿哥府里,黛玉已经将府里的规矩定了下来,赏罚分明连消带打之下,丫鬟小厮们都知晓了,别看这五福晋长得文文弱弱的,管家理事却是一把好手,谁也不敢偷奸耍滑,五阿哥府里各司其责,人人负责着一摊子事,所有事情都井井有条起来。
等到胤祺回到后院,刚进黛玉的院子,温度正好的碧螺春在紫檀木桌案上幽幽散着清香,梅花八瓣攒盒里放着胤祺爱吃的点心,家常穿的青布衣裳,被熏得暖烘烘的,散发出雪后松针的香味。
胤祺顾不上打理自己,他献宝一样的将护了一路的糕点递给黛玉:“妹妹,我记着你说过京中就王记做苏式点心最是正宗,你尝尝他们家的味道变没变。”
黛玉心头一热,为胤祺特意为她买糕点的这份心动容,她伸出手,拿出一块定胜糕,浅红的糕点与她指甲上的丹蔻相映成辉,黛玉轻轻咬了口,果然软糯香甜,与她记忆中滋味完全一致。
虽说五阿哥府每日派了人去王记买糕点,定胜糕却是从未买回来过,这却不是由于定胜糕过于稀少,而是没有下人敢买,黛玉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尝到定胜糕的滋味了,忍不住便想多吃上两口。
然而瞧出她意动的胤祺忙忙阻止:“妹妹,这定胜糕是糯米粉做的,糯米最不克化,浅尝辄止即可。”
黛玉恼怒地将那精巧的糕点扔回盘子里,瞪着胤祺,气着说道:“你在那店里折腾那么久,买回来的东西就只能咬一口,何苦来哉。”
身为五阿哥府的主人,早有人向她回过胤祺去为她排队买糕点一事。
黛玉对着定胜糕的喜爱,半是为了正宗的江南风味,半是为了胤祺的用心。
胤祺将黛玉的自苦置若罔闻,他依然笑着哄道:“之前是我疏忽了,小厮们没我的吩咐不敢买这种难克化的点心,委屈妹妹了,从明儿个开始,我每日去东市给妹妹亲自买点心,保管样样都合你心意。”
黛玉不信,却也被胤祺哄得露出喜色,她噗嗤笑了出来,帕子轻飘飘地砸到胤祺怀里:“又在说哪门子的笑话,你日日去给我买点心,难道还能不当差了不成。”
胤祺却神秘地一笑:“这又有何不可。”
黛玉与胤祺自幼一道长大,知他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她忙从椅子上坐正,瞪大了眼睛等着胤祺的下文。
胤祺却又不着急了,他将怀里的帕子取下,在热水里洗过手,又自取了衣裳,去了屏风后,任黛玉如何心急,也只能等待。
桌上的定胜糕,早已无人问津。
等胤祺出来时,不仅繁重的朝服换成了家常穿的半旧袍子,脚下也脱了沉甸甸的靴子,趿拉着千层底的布鞋。
“到底是怎么回事。”黛玉双眼圆睁,原本那似喜非喜地眸子里全是不解。
按着康熙那恨不得将所有儿子都扔到朝堂上,为大清江山永固做贡献的架势,黛玉还以为胤祺将为大清卖命几十年,直到停了呼吸才能停止当差。
胤祺坐在黛玉身旁的炕椅上,身子重重地往后一靠,陷入厚厚的引枕中,随即才拍了拍黛玉的手,以示安抚,这才在汨汨燃烧的香料中,将朝上的事情与黛玉交代清楚。
“呵。”听完了前因后果,黛玉冷哼一声:“三阿哥实在是...”
黛玉到底是后宅女子,不便评价外男,但她眼中那不屑的神色,足以表达出她对三阿哥的看法了。
闹了这么大一场,除了让他自己得罪了所与人,他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真真是蠢不可言。
黛玉甚至都懒得在三阿哥身上费神,黛玉仔细打量着胤祺的神色,见着他并未因为此事而变得低沉、失落,她才笑着说道:“理藩院那一摊子事,也不是好办的差事,你就在家里好好歇着。”
康熙亲征噶尔丹失败,不远的将来战事必然再起,到时候胤祺若是在理藩院,说不得就去了蒙古的队伍之中,黛玉实在不放心,在她看来,胤祺的免职,反而是好事一件。
雪雁轻轻地走了进来,将黛玉与胤祺前头的杯子换下,新上两杯碧螺春,微微烫手的杯子在炕桌上放定,雪雁提起的气松了下来,便听见胤祺说道:“那我日日在家陪着妹妹,妹妹可别嫌我烦。”
黛玉含嗔带怒地瞪了一眼,正要与胤祺好好掰扯,却听见雪雁脱口而出:“太好了。”
胤祺与黛玉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雪雁。
雪雁话刚出口,便知不妙,脸色煞白地跪了下来请罪。
雪雁与黛玉自来亲厚,幼时也是经常见五阿哥的,对与胤祺并没有被他掌管生死的敬畏,胤祺的那句话,正好解了她的一番心事,口无遮拦地脱口而出。
黛玉看了雪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暗叹口气,默默地琢磨着找哪个嬷嬷再教教规矩。在家里还好,犯了什么事她能遮掩一二,出了门得罪了贵人,就怕她也有心无力。
“外头起风了,我前儿个放外头晒着的花瓣恐被吹走,你领着小丫鬟,去把花收拾妥当。”听了黛玉的话,雪雁如逢大赦,她磕了个头,连忙走了出去。
雪雁的这话,胤祺倒也未觉着冒犯,只不过雪雁身为黛玉身旁的大丫鬟,终究是有些跳脱了,胤祺思索着是否去内务府找个规矩齐整的丫鬟,给黛玉使唤,又怕黛玉身旁多个宫里人,更不自在,左右衡量做不了决定。
正在这时,胤祺听见黛玉轻柔地说道:“你也别怪雪雁,这丫头说话直了点,却也是为了我好。”
胤祺亦知黛玉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一扬眉,听着黛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