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赵一玫站在门口,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沈放忽地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晃了晃,赵一玫便硬着头皮走进了病房。沈母正在听歌,是班得瑞的纯音乐,让人如置身森林奇境。沈放走到她跟前,轻声叫她:“妈。”

沈母睁开眼睛,赵一玫猛地低下头。可万万没想到,沈母没有意料之中强烈的反应,而是突然笑起来,说:“小陈姑娘,好久没见到你了。”

赵一玫怔住,转过头去看沈放,沈放也是一愣。

“跑去哪里玩啦,晒黑了这么多。”沈母眉开眼笑地拉着赵一玫的手絮絮叨叨,“小放前段时间跟我说他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一直留在北京,我还纳闷怎么没看到你呢。”

“你们在一起就好,你知不知道,他曾经鬼迷心窍地喜欢上了一个妖孽。”沈母说,“那个女的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抢了我的老公,还想来抢我的儿子,我要杀了她们……”

说着说着,沈母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

赵一玫呆呆地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终于明白她是把短发的自己当成了陈砂。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知道沈母口中的妖孽说的就是自己。她浑身冰冷,却只能低着头,生怕被沈母发现。

见她不说话,神志已有些不清的沈母连忙抓紧她:“他就是一时被狐狸精迷了眼,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儿子是个很好的人,他这个人外冷内热,会对你很好的……以后你们俩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眼看着沈母的情绪又要反复,赵一玫终于艰难地开口,说:“伯母,我答应你,我不会丢下他的。”

“小陈姑娘,你真是个好姑娘。”

赵一玫心痛如刀绞,却只能极轻浅地笑着说:“谢谢伯母。”

看起来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幕。

她早就在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她担心的激烈场景并没有发生。赵一玫在心底问自己,这样不是很好吗?

谁都没有受到伤害,简直是皆大欢喜。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身旁的沈放忽地松开了牵着她的手。

“妈,”沈放走上前去,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然后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说,“她不是陈砂。”

赵一玫猛地抬起头,猜到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果然,下一句,就听到他说:“她姓赵,赵一玫,你十年前就见过她了。”

病房里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赵一玫脑海中有许多画面一闪而过,摇摇欲坠的飞机、董齐的墓碑、封山的泥石流、赵清彤的那句“你答应我”、持枪的绑匪、索马里的巨浪滔天……最后是一团大火,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赵一玫觉得自己的心跳在这一瞬间也跟着停止了。

沈母整个身子僵硬,然后她慢慢地弓起背脊,慢慢地发出一种悲哀的哭声。那是一种很细微的哀号,像是失去了母亲的小兽,呜咽着,寻找着。

赵一玫宁愿她尖叫,就像过去一样,拿东西狠狠地砸自己,甚至是以命相拼,拿刀戳自己的胸口。

可是她没有。

这个年过半百,在这间孤独的病房里被囚禁了十几年的女人,终于在这一刻,无比清醒而理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了儿子。

赵一玫也是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为何赵清彤临死之前让自己不要再爱沈放了。

对于这个女人,她们两母女实在是亏欠太多了。

她那如小兽般低声的呜咽充满了整个房间,沈放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眼眶通红。

这天夜里,沈母在打过镇静剂后才缓缓睡去。

赵一玫和沈放于深夜离开,他们没有开车,而是一路并肩沉默地走回家。街边的路灯晦暗不明,这个季节已经有飞蛾扑火。大自然的定律,再如何残忍和同情,都改变不了任何。

赵一玫在路灯下停下脚步,轻声开口:“其实你可以不必告诉她的……就让她认为我是陈砂,不是很好吗?对谁都好。”

“赵一玫,”沈放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她,“这是你父母为你取的名字。”

他们都在天上看着呢,看着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

他既然承诺了要照顾她一生,就绝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她的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生离死别,就到他这里为止吧。

2

沈钊也得知了赵一玫回来的消息,他打电话给沈放,让他转接给赵一玫。

“一玫啊,叔叔想和你一起吃顿饭,可以吗?”

赵一玫心中愧疚无比:“叔叔,您别这样说,我本来就打算来看望您的。”

沈钊选在一家环境幽静,装潢古色古香的火锅店见面,缭绕的白气从石桌上慢慢升起。沈钊给赵一玫夹肉,说:“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肥牛。”

“叔叔你还记得呢。”

沈钊笑:“又没有老糊涂。”

赵一玫一口吃掉一块肥牛,抬起头时却发现沈钊没有动筷子,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我的变化很大吗?”赵一玫一边擦嘴边的油一边问,“是不是又晒黑了很多?头发也短了。”

沈钊摇摇头:“和你妈妈越来越像了,她年轻时也留过短发。”

赵一玫也起身给沈钊夹菜,笑嘻嘻地说:“沈叔,你应该说‘咱们家一玫什么发型都好看’。”

她用的是“咱们家”,沈钊想,自己年过半百,竟然还会被小姑娘的一句话哄得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