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隔壁村子里，有几户人家过的太苦，家里的老人为了不拖累子孙后代?，便?相约着主动去山上?寻了死。本是想着给家里减负担，却不想，害惨了自己的后代?们。

现如今天子以“孝”治天下。事情传出去后，这几户人家被县老爷以“不孝”的罪名，重重打了好几大板子做惩戒。

那板子又厚又重，几板子下去，屁股都快打烂了。这几户都是常年忍饥挨饿的人，又怎能受得住？没挺几天，就一个个的，都死了。而他们的妻子，有的改了嫁，有的自卖自身，还有的，则是某天饿死在了家里……

当真是活着苦，死了更?苦。

这件事情令附近村子的人唏嘘了好一段时间。不少起了一样?心思的老人，更?是迅速熄灭了这个想法。

是以，当听见黑山村的老人进山后都失踪了的说法，李二才会如此震惊。乖乖嘞，这黑山村的人，胆子也忒大了，县老爷要是知道了，怕是衙门里的大板子，都要抽断了。

想到?这，李二便?直接问了出来：“他们这么做，县老爷就没去打过他们的扳子吗？”

李婆婆瞥了他一眼，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下来，每一任县老爷都像是瞎了一样?，从来不去过问。大家都说，黑山村的背后，有着大贵人撑着腰呢。”

背后有人，谁敢过问？

“这么说来，我姐岂不是嫁了户好人家？”李二不解道，“黑山村背后有贵人，大姐又嫁给了村长，这不是一门绝好的亲事吗？娘你又为什?么最开始不愿意大姐嫁过去？”

“你懂什?么。”李婆婆白了自己的傻儿?子一眼，呵斥道，“黑山村的人老了都会上?山，就连你姐也不例外。谁知道那些上?了山的老人到?底会遇见什?么？

我告诉你吧，二十几年前?，有个侠士路过这里，听见了黑山村老人成仙的传说，心生好奇，给了你爹一笔钱，让他领了路……”

李婆婆一边回忆着，一边讲述道：“那时候黑山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排斥外人。你爹带人过去后，就在那村子里过了夜。而那侠士，则是在当天，就随着黑山村的几个老人上?了山。

你爹本是不相信这些谣言的。可谁知，第二天，你爹在回来的路上?，又遇见了那个侠士，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蹿出来的，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一只?手断了，整个人也变得奇奇怪怪的。”

“怎么个奇怪法？”翠花追问。

“那侠士一直不住的呐呐道‘不见了，不见了，都不见了！’”李婆婆回道。

李大在屋子里也听了一会儿?，忍住不将脑袋从门口探了出来，加入了聊天阵营：“娘，难道他们真的成仙了？”

“笨娃子。”李婆婆当即就用手里的勺子敲了他的大脑门一下，道，“说话时长点脑子，他们要是真的成仙了，那侠士又怎么会疯？

神仙都是救苦救难的，又怎可能会去为难一个凡人呢？”

她?虽没什?么见识，可也知道神仙和妖怪的区别。那黑山村，多半是住了什?么妖怪。

一想到?这件事，李婆婆就觉得脊背发寒，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眼前?仿佛浮现了老头子回来的那天，给她?讲述时惊惧表情。两人都是穷苦小?民，聊过之后，便?一致决定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不说给旁人听。

等等……李婆婆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疑惑，她?并不是什?么多话的人，怎么今天什?么都和人说了？

一旁，翠花恍然道：“所以您才会说那些老人都失踪了。”

李二心直口快，瞬间就想到?了听过的各种妖怪传说，惊恐道：“我看他们不是失踪了，而是都被妖怪吃了！”

说罢，表情陡然一变，又叫道：“娘，既然那黑山村如此危险，你又怎么能让大姐嫁过去呢！你这不是……这不是……”害了她?嘛？

他憋红了脸，到?底没将那后面三个字说出来。

“你觉得我这是害了她?？”李婆婆却是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冷着脸问道。

李二没说话，低下头，捧起碗，闷头干了大半碗米汤。只?要他够沉默，就可以假装没听见。

对于自己的老娘，他还是十分敬重的。

李婆婆见此，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碗，道：“你们爷爷走的早，爹也走的早，祖上?三代?更?是没留下什?么好东西。我一个老婆子，把你们两个拉扯大，已?经是极限了。”

李二抿了抿唇，李大也抿了抿唇，不吱声，只?后背更?弯了，脑袋也压得更?低了。

李婆婆继续道：“当年你们还小?，怕是忘记了，那时候，我们娘几个，从来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你大姐更?是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

那黑山村虽然古怪，可是嫁到?那里的人，顿顿都能吃上?饱饭。与其让你大姐和我一起忍饥挨饿，倒不如让她?嫁过去。最起码，她?还能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可是……”李大纠结着呐呐道，“可是大姐老了是要上?山的！”

李二也轻声附和：“上?了黑山，可就回不来了……”

“那又如何？”李婆婆重重哼了一声，“人这一辈子，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饭？更?别说，她?还是个女娃子！

说句不好听的，当年我若是把你们送人，你们还有机会去给别人当儿?子。可若是换了你们大姐，那就是去给人做奴隶，被人磋磨去！

她?若是吃不饱穿不暖，就算活个七老八十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和我，和村里大多数人一样?，天天数着米粒藏着鸡蛋抠抠搜搜的等死！”

李大李二的脊背更?弯了，他们沉默着，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婆婆却是又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你们大姐自己的选择。更?是她?这辈子能遇见的，最好的选择了！”

若是让她?选，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用自己老去的命，换上?那一二十年的好日子。

这一瞬间，李大李二只?感觉身上?像是突然坠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们呼吸都有些困难。

谁不想安享晚年？谁又愿意过苦日子？可安享晚年，永远都只?是他们这些穷人家的梦！

他们的一生所求，不过是一口饱饭。

翠花目光在李婆婆满是沟壑的脸上?顿了顿，垂下了眸子，片刻，又问道：“那侠士可还说了些什?么？”

李婆婆撇了她?一眼，回忆道：“你爷爷当时正直壮年，是村里的大胆儿?，遇见这种事情，倒也有几分血性，没逃跑，更?是因着好奇，多问了几句。”

翠花：“他都问了什?么？”

“他问那侠士：什?么不见了？

侠士回道：人，那些人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