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逸洲同样对这些领域不了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都低了不少。眼看他很快就要往第三页翻,于楠忍不住伸手拦了一下,“……等等。”
“怎么了?”却逸洲下意识问了句,很快也反应过来,“楠宝,你对海洋生物有兴趣啊?”
他们学校畜牧系一直接触的都是常见的宠物或是家禽,海洋方面的学识连杨教授也没涉足过。不过学校只是个敲门砖,从他们学校毕业的学长学姐现在也有专门在研究昆虫的,他上回送给于楠的生日礼物就是从其中一位熟人那里买的。
于楠略微停顿后,加重力度笃定地点了点头。他抬起脸看向好友,眼睛里那点无谓的茫然消失了,看起来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会儿我们可以去这里看看吗?”
他手指着的,是“海洋生物分类与系统演化实验室”。
却逸洲不太确定,他还没能出声,一旁突然插进来一道温柔却陌生的嗓音:“海洋分所目前不对外开放哦。”
门口人多声杂,直接将脚步和呼吸全盖了下去。两人齐齐寻声回头,一个盘着头的年轻女士正抱着资料袋笑眯眯地立在他们后方,她脖子上没有挂接待人员的身份牌,倒是胸口别着研究所的内部铭牌。
“你们是杨教授的学生吧。”
“啊您好。”却逸洲折起手册,“我们都是跟杨教授来的,我俩是他工作室里的成员……姐姐您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学院的成就墙还是哪儿看过您啊?”
“哈哈。成就墙那种东西我还没资格上,你要是见过我肯定是在工作室了,因为我也是杨教授的学生,不过毕业很多年了。”
女实验员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曾经的导师,对方满头的灰发已全成了银丝,但被学生簇拥着的画面倒是似曾相识。
十几年前畜牧系可是个非常冷门的专业,毫不夸张地讲就是下水道中的下水道。那时候科技还挺落后,搞研究经常倒贴钱,但杨教授也是这么弯着腰、捧着书,一个个耐心解答绕他而转的学生问题的。
“这么多年总想着和他聚一聚,或是请他吃个饭,但他总说忙,有各种推脱的理由。除了请教问题或涉及工作的事他很积极参与,其余就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她从文件袋里取出几个参观证,分别递到于楠和却逸洲手里,“所以今天我特地申请来带学生参观,不然真没这个机会见见他。”
“杨教授还真是桃李满天下。”却逸洲叹了一句,抬手把绳子挂到脖子上,主动接过其余的代她分发。
等他走远,女实验员笑着将视线挪回了于楠身上。她眼里的兴味一目了然,就那么打量了几秒才开口:“又见面了,08号考生。”
随着这种称呼,于楠的拘谨一下转成了诧异。
考试面试环节报的都是抽签号,会这么叫他的只有当时在场的监考官。他仔细看了看面前女士的面容,又摇了摇头,“抱歉。我当时有点紧张,没怎么注意考场里的老师。”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紧张,相比较其他学生你的自我掌控能力相当出彩,你同学很少在当时环境下单独做实验还能那么手稳的。”实验员似乎对他印象蛮深刻,她看到于楠有些腼腆地眨了下眼睛,接着道:“你知道你的最终偏差值是多少吗?不到0.05,这是个很精准的数字了,至少对于没有真正接触过大型试验的学生而言已经足够。”
分数还没下来,就算下来也只会交给他们最后评分的成绩单,不会有更加细节的数据。于楠的误差一直降在0.1左右,这么一算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了。想了想后,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谢谢您告诉我。”
他没有表现得特别欣喜,女实验员也不意外这种反应。铺垫完她也不再绕弯,直言道:“有兴趣来雪狼研究室看看吗?我们专门为单独的濒危物种做服务,虽然刚成立不足一年,但所有的硬件设施和待遇与其他没有差别,现在正好是广招人才的时候。”
“……这个不需要考核吗?”
“当然需要,但我觉得你会通过。记得最后向你提问的主考官吗?他总共朝你们学院要了三名学生的资料,你是其中之一。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知道成绩是你的权利,而且我总要为我们科室做点贡献比如提前拉拢一位可爱的同事。”
她说完还冲于楠飘了个wink。
于楠完全没想到会收到一份邀请,眼前的状况实属意料之外。在考试结束时他只觉得自己力所能及了,但脱颖而出什么的……在他的普通人生里没这种概念。
印象中实验室的每一位成员都比他更要资深,他年级也有很多同学比他更为刻苦,而他只能维持在中等水准。不过于楠并未迟疑很久,他的决定在刚才就已经伴随尘埃一同落地了。
“谢谢您,但我还是想咨询有关海洋分所的事情。它不对外开放那还招人吗?”
“海洋分所虽然和咱们研究所在一片区域,但隶属的部门并不一样……看来你对它的兴趣更大一些?”
于楠点头:“是这样的。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海洋生物研究员。”
实验员眼看杨教授带着学生朝他们这边来了,只好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晚上七点过后再联系我吧,我给你发点资料,或者我们再详谈别的。我知道的也不多,只能从公共档案里调一些可公开的信息给你。”
于楠笑得眉眼弯弯,双手接过名片再次道谢:“谢谢。”
“怎么突然对海洋研究所感兴趣了?”等人去找杨教授嘘寒问暖,却逸洲也自然而然挨了回来。他在于楠身侧同样问起了这个问题,“之前也没看你对什么水生物感兴趣,我还以为你就喜欢猫猫狗狗呢。”
“也不是突然感兴趣。”于楠语气淡淡的,不像是在疑问:“会有人不喜欢猫猫狗狗吗?”
“也是,猫猫狗狗天下无敌!反正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自己喜欢就行了,我哥就这么和我说的。”却逸洲勾住他的肩膀,“还没和你讲过吧?我哥给Lucky捡了个新玩伴,是只狸花猫,只有巴掌大还在吃奶呢。自从它出现我哥朋友圈就没别的东西了,一小时能刷到两三条不重复的猫主子照片。”
他说着就要掏手机翻相册,前边的工作人员却过来收所有具备拍摄功能的产品了。研究所收纳了许多稀有动物,其中不少在电视上都难见一面,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它们。
于楠怕穆博延期间会找自己,或是中午收不到消息会担心,便编辑了一条报备信息。等内容成功发送,他才跟着队列末尾进了园区,却逸洲正在几米开外等他,继续刚才的话题往下讲:
“你不打算自己养一只宠物?小江上周去市场买了一对仓鼠,这几天去哪儿身上都带包瓜子。咱们系不是有宠物托管室嘛,也不用担心白天照看不到。”
“不养。养宠物需要很多精力,我没那么多空闲,养不好的。”于楠回答得相当果决。他稍稍偏过头,在前边一波高过一波的议论中小声道:“……而且家里的小狗有我一只就够了。”
他现在很小心眼。他才不想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东西分走属于他的关注,一丝半点都不行。
却逸洲只听到他前半句话,不断点头应和。很多人养宠物都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并没有经过长远的深思熟虑,学校那些流浪猫流浪狗不都是这么被遗弃的吗?他们现在工作和家庭都没稳定,如果不能下定决心,还是不要承担一条小生命为好。
土地保留了它的原始性,绕一圈也需要整整半天。中午所有学生在员工食堂用了餐,下午四点整打道回府,杨教授在返程路上布置了一篇三千字的参观报告,给他们定下的完成期限是七天,算是他们最近的一项小作业。
大巴车将他们重新载回了校门口,窗外天色渐晚,夜影阑珊。与却逸洲告别后,于楠先去附近超市买了件泳衣,为明天泡温泉做准备。
穆博延在午休时间给他回了消息,对方今天一如既往地忙碌,正常七点多才会下班。他拎着购物袋乘地铁回了家,钻进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有条不紊地解决了温饱问题,才去自己房间摊开了作文纸,不过没写多少时间就到了七点,他从口袋翻出名片找到数字那行,给女实验员拨去了一通电话。
他是记得的。
穆博延说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海洋生物学家,但却因其他因素的干扰导致没能如愿。
梦想是与人捆绑的。当初的话乍听上去觉得没什么特别,人生就是意外远比计划多,但穆博延通过这几个月的接触用一言一行将他重塑,以至于诞生了现在的他。
在用根根骨骼支撑起了他原本腐烂皮囊的同时,穆博延也构成了他的所有梦想。
他的生命再不会像他母亲彰显出的那般脆弱,就像是传递星火一样,有这么一个人将他的烛光点亮,为他创造出了足够包容他的暖流连同那些尚未完成的愿望,一同化成了联结彼此的温存。
一条路似乎在他的脚下成型了。他从没这么清晰地勾勒出未来的框架,那片无形盖住一切的薄雾消散了,就如同他不知什么时候再也没重复过的噩梦。
嘟嘟的连线提示音逐渐抚平了他的呼吸,很快他听到了对面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喂”。名片上写了姓名与职位,他听着与白日相同的音色,打招呼道:“刘小姐您好,我是白天在研究所与您打过照面的08号考生。”
对面短暂地停了几秒,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刘小姐”看样子是刚到家没一会儿,听筒隐隐夹着开灯的按键声,“08号同学,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死板?放松点,不必把我当个长辈,平常怎么和同学相处就怎么和我说话,也别小姐小姐的,就叫我刘姐或学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