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楠盯着车尾巴没入街巷,直到那点黑色完全被楼宇遮挡才收回视线,低头在署名那栏输入一个单独的“Y”字母,转身时却看见一家门前摆着月季的花店。淡淡的香味吸引着过路行人不断侧目,成片莹白在夜幕降临的暗色下透出点幽静的蓝,让他想起了从海滩上捡回来的那些贝壳。
虽然它们被遗漏在了后备箱中,但他此时忽然觉得心里很平静,有一种想要好好珍惜生活中一切的感觉。他自己清楚这种感觉对于他而言多么贵重,以至于能让他重新看待一直以来走过的路。他静静地站在灯下看了片刻,在车马人声中,纷乱的思绪竟是随之慢慢沉淀了下来。
一昧地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与其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假设以后,不如脚踏实地一步步都走稳妥。如果他真想有一日能毫不心虚地霸占穆博延身侧的位置,他就必须爬上更高的地方。而现在心意已决,该做什么事已经在心中初有眉目,他搓了一下长时裸露在外而有些发冷的指尖,抬脚稳当地朝出租屋走去。
……
从穆博延送他回来的这一天起,于楠的校园生活开始有了变化。以往他只习惯于按部就班地做必做的事,下课后不是回家休息就是外出打工,或者去酒吧里找人约调,现在其中两大块时间完全空了下来,他开始主动跟却逸洲一同去教授那边学习新的知识。
却逸洲对他的提议很是惊讶,更多的又是高兴。他之前就想拉好朋友一同研究那些看似枯燥的数据,但于楠的心思并不在学业上。他出生于书香门第,父母更希望他能在学问上多有造化,所以他并不会止步于毕业,仍想着到更高更远的地方进行深造。在于楠询问他是否可以一起去实验室时,他激动得不得了,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当天下课匆匆刨了两口饭便拉着人去了实验室。
这个月份的天已经很凉,于楠穿着一件套头的打底衫,身形显得有些瘦削。在却逸洲询问他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时,他只是回答“不想平平无奇过完一生”。有的时候人的改变只需一朝一夕,脚下踢到了一颗石子,又或是抬头看见了一抹星光。
以宠物的姿态呆在穆博延的身边,固然能得到对方一时的怜悯和亲近,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而在穆博延向他提出“A+”时,他就知道不光是这学期的评分,他在更长远的事上也必定不能让对方失望。
这位教授姓杨,如今年龄也快有六十,是个性格有些怪的学术狂。他给学生上课时温温吞吞,也不计较台下的学生是在打游戏还是睡觉,颇有些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意味,但在私下涉及到项目和研究就变得斤斤计较,任谁出神发个呆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倒是不计较巴掌大的小实验室里多挤个人进来,只是不屑于多浪费时间讲教过的东西,也就苦了于楠抱着一本书啃了两个通宵,总算将那些印象不深的专业词烙在了脑子里。他就像是多出来的插班生,不怎么受班主任的待见,偷偷摸摸凿壁借光式地汲取着从未接触过的养分,以微不可查的速度滋养着身躯里盘生的脉络。
不过也就在这周的周四,操场附近的几座实验楼突然于晚上八点多拉响了警报。
警报响起时于楠正在协助却逸洲记录数据,他现在离上手仪器还有一段很远的路要走,只能给其他人打下手积攒经验。事发当时,原本还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的器皿诡异地静默了几秒,一位大四的Alpha学长率先反应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三两步快速合上了靠墙的那扇窗。
“哪里的警报?”有人靠过去往下望,却看见不远处的操场里外围了好几圈人,红色鲜明的警示灯也亮了起来。
“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大家稍安勿躁。”那位学长在面面相觑的几人中扫过一眼,点了一位戴眼镜的Beta出来,“这是禁行铃,汪海,你替我去看看情况。”
听他这么一说,于楠这才从回忆里揪出关于禁行铃的相关说法。开学时学校曾花了整整一天给他们讲述校规和适龄法律,生怕他们在初高中没认真听生理课一样不厌其烦,也在新生昏昏欲睡时放了这串嘈杂的铃声来振奋精神。
校长原话怎么说的于楠已经记不清,只记得提到听见禁行铃后Alpha和Omega必须进入封闭的建筑或是立即远离,同时要打开周围换气设备并反锁起门窗,直到通行信号出现或是校方通知才可随意走动。
却逸洲迈步挪到他身旁,贴着耳朵小声道:“今天操场有和隔壁职大的友谊篮球赛,所以聚集了很多人,但我听大概八点就散场了……这还是三年里第一次听到警报,真稀奇。”
于楠看他一眼,又低头在表格中将刚才被打断的那道记录给添上。纵观所有心不在焉的同学,他仿佛是最冷静也最漠不关心的那个。却逸洲太了解他,知道他不是个八卦的人,也重新回了器械前继续捣鼓起来,边调配试剂边压着嗓子和他聊上了:“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上上个月我说朝你要微信的那个人?他就是篮球队的,叫柏古。”
于楠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稍微有点印象。”
“对啊!我可以直接问问他发生什么了,如果和篮球赛有关的话他肯定知道。”却逸洲想一出做一出,二话不说拿了手机开始编辑发送短信。但好两分钟没等来回复,倒是先前下楼的汪海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学长刚替他拉开实验室的门,就听他上气不接下气急喘着说:“不好了,操场那边有个Omega发情了!”
“什么?不可能吧!”
“Omega都有抑制圈,怎么可能发情?”
“卧槽,谁家的抑制圈啊这么没用!”
“上次闹出来Omega当众发情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怎么会突然在我们学校出现?”
……
本就被各种东西堆得满当当的空间一下哄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表达了质疑,询问是不是消息有误。
“警报都拉响了,我骗你们干什么啊!”跑了好远一段距离的汪海不乐意了,声调拔高不少,“而且这时间也太奇怪了,据说今天正好是学校篮球队的那群人打比赛,满操场的人散场后都没怎么走呢,一下就出了事儿。咱们这边隔音效果好是听不清,但据说爆发时现场一阵暴乱,好几个Alpha都受到了影响,正在被送往隔离室接受治疗……反正闹得挺大,还见血了。”
受到Omega信息素干扰,被引诱的Alpha会对在场的其他Alpha产生攻击欲,所以小到拳脚相迎大到玩命斗争都是可能发生的情况。于楠听到后一句时愣了一下,他想起他之前在某本野书上看过一段文字,描写的是在某个古老时期军队有一个专门生产武器的地叫梵天监。而这所谓的梵天监里没有任何的枪支弹药,饲养的全是性别为Omega的男男女女。
Omega就是军队的武器。军方计算并预估每一位Omega的发情期,将活生生的人当做是兵器空投到敌方领地,最终这场战“不战而胜”。
长篇大论的描写于楠没有细看,但单是想起行径与目的便一阵反胃、通体生寒。他沉默地握了握手中的笔,听见有人大声问了一句:“所以抑制圈呢?!她没戴抑制圈吗?”
汪海一拍双手,激动起来了,“问题就出现在这里!我也第一时间想到了抑制圈的问题,特地问了一下一直在现场的Beta。但你们也懂Beta都闻不着味儿,在事发时甚至反应不过来就被Alpha的暴动给推出人群了,整合了一下他们的话……那个Omega是没戴的。”
“那就活该。”另一位Beta不耐地切了一句,“去年新增的法律里明确规定因不佩戴抑制圈而当众发情引发动乱的Omega要对事件负以全责。”
“又不是我们想戴这破玩意的,又沉又厚,夏天闷死了,我还差点生了痱子。”当即就有Omega发表了不满。
“那你们就去怪Alpha呗,谁让他们管不住自己胯下二两肉。”Beta更是不屑,补充道:“被信息素绑架的人都是孬种。”
他这一句话可是直接骂了两波人,原本就不太平的议论声更是有了分歧,饶是却逸洲也有些气愤地掺了几句。眼看事情要往不必要的方向发展,学长立马重新站出来打断,“都别说了,先做手里的事吧。教授下午说这个月得看到项目至少进展到一半,既然校方到现在都没有发通告,大家也不要胡乱猜测。辛苦今晚都加班加个点,明天我请大家喝奶茶。”
最有话语权的人一旦开口,带了些火药味的空气才降了些温。于楠和正往原来的位置上回的汪海擦肩而过,他刚听见对方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右侧的手臂就被往下拉了两下。他顺势转头往一旁瞧,看见的却是却逸洲少有地皱着脸,一手抵着唇示意他别声张,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串聊天记录。
他顺着对话框从上往下阅读,却逸洲询问了楼下发生的事,而最新得到的两条回复就在十几秒前。
[篮球队-柏古]:现场被发现了这个东西。校方已经拿走检测,你先别外传。
[篮球队-柏古]:[图片]
于楠放大了图片,隐约看见了中央那根残有粉色液体的注射针管。“嗡”的一声响,手机在两人中震了一下,新的消息跳跃出来,将最上方的文字推没了影。
[篮球队-柏古]:医学院的学生对药物有所了解,他们看过图片,说里面装的可能是违法的催情剂。
第39章 成为家犬的第九天
整个操场连同附近的建筑做了大面积的清扫,警报声一直持续到夜里十一点才结束。
校宿舍因此特地放宽了门禁时间,但所有回寝的学生必须进行详细登记,从最基础的姓名电话到下课后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通通都得汇报清楚,繁琐的流程让接到通知的人埋怨声加大了不少。
没过几分钟,为了平息大家莫名被卷进事件的怒火,学校宣布了周五全面停课的消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原本不知道出事的人也察觉到了蹊跷,流言不径自走,短短两个小时就酝酿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甚至最后还上升到了性别攻击,校方虽然及时出面发了通告,却也收效寥寥,封住了嘴但拴不住手,最终在压力之下论坛直接宣告不定期维修、开启了全员禁言。
锁上实验室后,却逸洲已经困得哈欠连天,勾着于楠的肩让他跟自己回宿舍凑合一晚。熬了两夜的于楠眼睛都有点红,他衡量了一下便点头答应,想着明早起来再回家洗澡换衣服也不迟。两人刚敲定计划到了楼下,转弯时差点和一名含着烟的Alpha撞上。
和穆博延抽的不是同一个品牌……于楠慢吞吞地想着。
他正错身打算绕过,一旁的却逸洲却停了脚步,冲着来人纳闷地出声询问:“你怎么在这?”
微弱的灯光照出那张还算俊俏的脸,Alpha抬手和两人打了个招呼,被熏过的嗓子微微发哑:“现在学校里不太安稳,看到你短信的时候我也在这栋楼紧急避险,想着正巧可以送你们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