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斯帝诺深呼吸,嘴唇像有千斤重:【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傲慢,更不该暗示你是骗子,认为你蒙受的一切厄运都是咎由自取。毕竟,倘若有谁敢对我这么说,我必定怒不可遏,要用最严酷漫长的刑罚惩治这冒犯的大罪……】

一个模糊想法忽然在神祇的心头闪过:眼前这个奴隶冒犯我的次数已经比春日的响雷还多,我为什么没有“用最严酷漫长的刑罚”处置他呢?

念头转瞬即逝,德斯帝诺接着道:【因此,我希望能补偿你的损失,使你不再为我的言语而生气,你想我怎么做?你想要什么赔礼,好彰显我改过自新的决意?】

这就是全世界最强力可怖的承诺了,德斯帝诺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奴隶的回答。

假使阎知秀要做这颗星球的主人,那么他已经是了;假使他要当全体选民的皇帝,那么这些纵横星系的族群立刻就会跪倒在他脚下,卑微地膜拜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他想长生不老,想青春永驻,想成为另一个永恒的新神在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个瞬间,他便为自己加冕了升格的荣光。

“嗯,勉勉强强吧!不过对你来说也不错了,”阎知秀挑剔地点评道,“至于补偿嘛……”

德斯帝诺静候他的要求,任何要求。

“我没什么想要的,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都能靠自己争取到。”阎知秀叹一口气,摊开手,“如果独立是一种罪,那我实在罪无可赦啊。”

不等主神再开口,他轻飘飘地说:“所以,我要求的补偿就是……你以后别这样了,开心点,放松些,比什么都强。

德斯帝诺一怔,茫然道:【什么……?】

“人生在世,活得那么高高在上,又有什么意思呢?”阎知秀唏嘘道,“我见过好多像你这样的人,有本事,有地位,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出个门也前呼后拥,恨不得踩在别人脸上走路。但是这种人往往也最寂寞,临到死前孤独得受不住,骨头缝里都是冰的,连哭都哭不出来……”

德斯帝诺愣愣地看着他。

“别再这样了。”他拍拍袍子,从地上站起来,“没意思,大家都是社会动物,要快乐,要温情,要爱的。你活成孤家寡人的样子就很爽吗?我看不见得吧。”

坐在至高天,主神无言可对,唯有纷杂的记忆涌上心头。

日后的诗人和学者们谈论起来,都说诸神的时代是何等辉煌璀璨,万神殿里众光林立,神明们谈笑的声音能使星星也欢快地来回跃动……但德斯帝诺却只能无声地流下泪来。

祂忽然想起一件尘封日久的往事,有太多次,当年轻的神们举办宴饮,纵情欢歌时,祂们总会把属于祂的那盏灯放在最中间。这样,只要祂肯到来一次,只要一次,祂就一定能看见最灿烂的歌舞,听见四面八方涌来的笑声,像幸福的海浪那样波荡。

但是祂从未去过,一次都没有。

你说得对,祂愣怔地想。

你说得很好,说得很对,可你来得太迟了……要是我能早点遇见你,那该多好啊!在我尚且年轻的时候,在我狂妄愚蠢,实在不懂得珍惜的时候,如果我能在那时遇到你……就太好了……

阎知秀低头道:“反正,知错能改就是好品质,大家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可以当朋友……”

耳边寂静无声,他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个回音,不由疑惑地抬起头,呆呆地问:“哎?人呢?”

德斯帝诺离开了。

祂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祂不知道黑发黑眼的奴隶从哪里来,并且一再确认过,宇宙的星盘上确实没有他的存在但是没关系,即便他不是人类,即便他是非自然的造物,是赝品制作出来的一个计谋,一份试图引诱我的祭品都没关系,全无所谓!

我要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我要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过往,他最深处的秘密,我就要窥探到这些,我必须了解他的一切,然后把他的灵魂和身体都攥在掌心。没错,他就在我心里燃起了这样的渴望,我渴望他,我承认了,我招供不讳,从见他第一眼起,我就渴望了他!

神祇下着酷烈的决心,祂不管不顾地向前倾身,令一颗星球的时间暂停,空间凝固。

然后,祂伸出双手,吹出浩荡大雪般粼粼生光的星尘,时间的长河也被这股巨力搅动,强行向后收缩。

万事万物皆在倒退,此刻神殿中发呆的阎知秀也在倒退。

人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转眼就回到了被关进地牢,被倒吊在广场,被当成奴隶,推搡着站成一排售卖的时候

德斯帝诺的手指猛地停顿下来。

阎知秀气喘吁吁,他手握着抢来的卫兵武器,正做出开火的姿态。

他的手心沾满鲜血,血液渗进枪托,激活了一圈圈的蓝光。

这很奇怪。

赝品鸠占鹊巢,因此他们的武器也改装自人类遗留下来的科技,可是,他居然能完全激活这份遗产的威力……

德斯帝诺停顿片刻,祂的三颗心脏交替颤跳,突然升起极为不妙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这起事故告诉我们三个道理:第一,不要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做事,尤其不要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用小刀开快递;第二,拇指很重要,用受伤的拇指打字很疼,,;第三,我确实笨手笨脚的(憋眼泪)】

163 ? 愿他万年(十二)

时间倒流, 一路往后退。

阎知秀退回运输车,他身上,额头上的伤口只被草草处理过, 还淌着一片鲜红。他与其他奴隶的备选交谈, 喝水,闭眼,沉睡昏迷。

继续往后退。

两个做士兵打扮的选民和掌管运输车的奴隶贩子交谈片刻,伴随着讲价和推销的手势,最后, 士兵们满意地数着钱,奴隶贩子把人推上自己的车。

再倒退。

巡逻飞船上,失去知觉的阎知秀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 两个士兵站在一边打量他。

一个笑着说:“你看他的眼睛, 长得那么奇怪,闭上的时候还有一层皮遮着。”

另一个点评道:“皮肤白得那么刺眼, 但是和我们长得又很像,要给他治伤吗?”

“给他止血吧, 不然卖不出好价钱。”

德斯帝诺神情急促,呼吸同样急促, 祂的双翅无意识地振动, 鳞粉犹如滚滚的星辉,荡出无声的波纹。

继续后退!

虚空无垠, 真空寂静,晦暗的星光笼罩着一片飘浮的废墟。一艘飞船接近这里,巡逻的士兵警觉地寻找着方才发出异常讯号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