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龙之毒,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金曜宫的孔雀才能消受得了。”医者劝说道,“请尽早准备后事,还是不要让病人太难过吧。”

巫天汉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正当他万念俱灰,自觉无望时,一封神秘的书简被传进他的宫殿,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打开长留的大门,放我进来,给你解药。”

落款是一枚锋利的异形指印,巫天汉不是蠢人,他捏着书简,浑身战栗,知道写这封信的一定不是活人。

但他已经走投无路,他的妻儿就是他的命。

就这样,瞒着父亲,他擅自动用了王族的特权,将一头勉强化作人形的毒龙放进了长留。

“何必如此心急?”龙人咧嘴而笑,“这次前来,我带来的是王上的问候我族的龙王向您问好呢,大殿下!”

巫天汉咽了咽嗓子,焦躁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他不知道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的毒龙再次现世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毒龙王为什么要冲自己问好,他只想得到龙毒的解药,好去救自己命垂一线的妻儿。

“废话少说,”他咬紧牙关,绝望地向前伸手,“给我解药!”

“此次前来,在下身负使命,”龙人慢条斯理地道,完全把他的声音当成耳边风,“我们不妨来做一个交易,大殿下。如今长留境内,王储之位空置,您的父王迟迟不能决定传位于谁,您当真不着急吗?”

巫天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犹疑地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大殿下,请您想想,世上哪里有永远的敌人?”龙人笑道,“交易的双方大可以各取所需,您需要王位,我们也有迫切需要的东西,否则,我们不会如此大费周折,才和您搭上线。”

巫天汉怒目切齿,恨不得挥拳打在那张丑陋漆黑的脸上:“畜生,你还好意思说?!你岂敢断言我对王位有非分之想……”

“没有非分之想,怎么会残害幼弟,算计手足?”龙人笑嘻嘻地打断了他,“大殿下,您自以为谋算天衣无缝,可您的所作所为,多的是人知道呢。”

巫天汉面色惨白,他脸上的红潮快速褪下去,像被闪电当头劈中,一时间愣住了。

“你……你一介长虫,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我不光知道您谋害幼弟,我还知道,您的小弟弟没有死,”龙人轻声说,“他傍上了黑孔雀做靠山,业摩宫,您听说过那个地方吗?如今,他过得快活逍遥极了!”

“不,不可能!”巫天汉勃然色变,“不可能!你说的都是假话,我不信你!”

龙人道:“信不信随您,我只是向您提出一个建议:和我们合作,不光您的妻儿可以安然无恙,我们更能助您登上您朝思暮想的王位……当然啦,我们需要的回报,仅仅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条件。”

巫天汉大汗淋漓,他像着了魔一样,情不自禁地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

“……什么条件?”

“我们要殿下的幼弟,巫曦。我们要您以兄长的身份,将他召回长留。”

简直可笑至极,巫天汉难以置信地叫道:“我怎么可能让他回来?如你所说,他现在去了业摩宫,我连找都找不到他!”

龙人吐出漆黑的细舌,露出戏谑的笑容。

“怎么会?您只要放出消息就行了,一个父亲的葬礼难道还不能拉回浪荡在外的小儿子吗?”

【??作者有话说】

孔宴秋:*躲起来,一根根地数着自己掉落的翎羽,痛苦,想哭,但是不能哭,因为他是一个硬汉* 一根羽毛,两根羽毛,三根,四根……天啊,五根……

巫曦:*不知何故,突然出现在他躲藏的地方* 锵锵!我是圣诞小人,来给伤心的大人送来好心情!*开始亲吻孔宴秋*

孔宴秋:*心情立刻变好,开始数圣诞小人给自己的吻* 一个吻,两个吻,三个吻,四个,五个……不够,我要一千万个。

圣诞小人:*意识到自己将被永远困在这里,哭了*

58 ? 净琉璃之国(二十六)

同为男子, 巫天汉非常了解他父亲的秉性。

正因为巫曦是他最爱女人的儿子,正因为他最爱的女人潇洒地抛下了他,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故国, 他父亲才对巫曦抱有如此复杂的感情。

他恶待巫曦, 希望如此一来,这样的事就能传进药师国,传到大巫祝的耳朵里,他妄想寄希望于母爱的引力,让那个女人为了巫曦重回到他身边;可是他又舍不得太过恶待巫曦, 因为他不想事情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再加上巫曦那个小畜生又实在太讨人喜欢所以每次只是半吊子的责罚,譬如痛骂,譬如冷眼, 譬如漠然以对的无视。

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是看不到埋藏在深处的真相的, 他们只知道,长留国的王上最厌憎他的小儿子, 所以每每对其大加斥责,多番动怒。只有那些真正的聪明人, 绝少部分的聪明人,方能领会这些浮于表面的怒火之下, 含着多么九曲百折的心绪。

它昭告着一个男人, 为君、为父、为夫的全面溃败。

长留王不承认这种溃败。

因此他握着传位的玺杖,时常一坐到天明。巫天汉知道, 他在犹豫,他已经逐渐步入年老的阶段,然而, 对于王位的人选, 他仍然举棋不定, 下不了决心。

自己继位的可能性固然是最大的,可是巫曦,他没心没肺,无忧无虑,似乎永远是阳光乐天派的异母弟弟,作为比他年长那么多的大兄,巫天汉居然在心中由衷地对他升起一种恐惧之情。

这个孩子不像人。

他更像是某种先天有灵的精怪,一类永远不会改变,不会污浊的自然现象。与他接触过一次的大臣,常年在宫廷中侍奉的,老成精明的官宦,还有六司局的司者,无论他们先前对巫曦抱着怎样的偏见和不屑,只要和他说一次话,待过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惊讶地认同一个道理:

巫曦王子实在是了不得的人物,他将来的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的。

他有魔力……他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而且这套道理颠扑不破,稳稳地撑起了他内在的核心。

巫曦成天笑啊,跑啊,闹啊,他到哪里去,就在哪里激起一阵欢声笑语的快乐旋风,除了那些苦大仇深的老学究,没人不喜欢这样的小孩。

更要命的是,他不光会玩,他严肃起来,时常能一眼看破纷争的本质。他说着天真无忌的童言,三言两语便能准确地点出事情的真相,好像他胸膛里装的不是一颗人心,而是一面镜子,一束透亮到诡异的光线,能明明白白地照出任何人心中的杂质与不堪。

巫天汉越是了解他,就越是感到害怕,那是人对无法理解的事物的害怕。很多个时日,巫天汉甚至会专门避开他,避开他的目光,他的审视。

……这样的孩子,不尽早扼杀,倘若等他成长起来,又将是多么可怕的光景!

恐惧化作慌乱,慌乱过后,便是破釜沉舟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