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贴近地面的摇摆，伤神也伤情，池彦决定不要做一直呆在那个跷跷板上没够的小孩儿。

他设想过很多他们讲话的场景，想过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这个当下反而什么都想不来了，他进入他的病房后，望着窗外远处的人工湖长久的出神。木栈道上人很少，湖边长椅上有个人坐着看湖面。

李庭彦就躺在他身后，应该在看着他，而他却在想李庭彦每天躺在这儿会干什么。

等他拉过墙边的椅子挪到床边，李庭彦犹豫着、又坚定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说：“你眼睛很像你妈妈。”

见他第一眼，他就想说这句话。

他声音很低，很柔和，和他整个人气质都不搭，池彦耳朵忽然有点痒，他又站起来，边柜旁立着桶装水，他拿起还剩的半桶倒入边柜上的烧水壶里，按下去按键发出清脆一声，大概过了有三分钟，烧水壶才发出来呲呲的烧水声。

眼睛？很多人都这样讲，可一样的话从他嘴里出来，他就是听不得，大脑无法支配语言系统，来前路上的心理准备包括昨晚林念恩开导他的话都散没了，他带着自嘲的口吻并不客气地回应了第一句话：“不然像谁呢。”

果然李庭彦神色更加黯淡，房间再次息声。池彦望着他的侧脸，想着这是他妈妈选择的人，自己血脉所承接的另一个人，本该最亲密，却是他陌生又痛苦的羁绊。

烧水壶咕噜咕噜地响，池彦又望向窗外，深感到他们之间淤积着永远不会烧开的水雾。

他是来干什么的？

心思如乱麻，尝试着，池彦重新坐下。

他叩着床沿的不锈钢护栏，尝试平静地讲：“现在你醒了，你所有不能接受的，也都是到了现在我只能接受的，我并不想探究关于你的隐情秘辛，但我也不认为我们…”

他看着李庭彦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眼里含着泪水，又偏头抹掉，池彦发觉自己无法讲出口在脑子里已经排演好数遍的话，鼻子居然开始泛酸。

李庭彦心缩在一处剧烈地跳动，半晌后说：“池彦，对不起。”

池彦眼泪霎时滴到自己的裤子上，等到可以止住时，他用手背抹去水痕。

红着眼睛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痛苦的人，一字一句地。

“上午我去见过我妈了，我跟她讲，我现在很好。也跟她讲，你醒了，我说你会好好活着...带着她那份儿…”

“你做得到吧。”

话至此早已是隐藏不了的哭腔。

“…”

池彦此刻也低着头，自己黑色卫裤上飘上不少小白的毛，他抑制着，觉得自己也忒能哭了。

“这是什么？跷跷板吗？”林念恩突然伸过手来，指着他画的’天平类似物’问。

池彦顿住手中的笔，看着纸上他画出来的更抽象的东西，觉得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说这是跷跷板，惊讶到甚至想笑，一滴泪却出卖他滴在纸上，人的心脏居然可以一瞬间容纳这么多的真实的情绪。

他终于抬起头来，食指捎去眼泪，眼眶红着却发自内心地笑，感叹：“宝贝你好聪明，这真是跷跷板。”

林念恩看到了那滴眼泪落在纸面的瞬间，一下的心悸，根本没办法看到他哭，她鼻子酸得不行，眼泪一瞬间就在眼里打转。

她心疼地抚上他的脸，听到池彦低声说，“我原谅他了。”

第0052章 chapter 52 《喜欢一个人》

前一晚他明明心里揣着事，却非要拉她打游戏。

池彦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棱角分明的脸被游戏视效映射得忽明忽暗，持续在关卡中间，客厅只有小梅（双人成行人物角色）不断重生的声音。

林念恩倚靠在沙发上把手柄一扔，探身向前抱住他的脖子，撒娇蹭了蹭，说：“你饶了我吧。”他这人连攻略也不让人看，纯死磕。

池彦摸过沙发上她的手柄，准备给她跳过去，就听到林念恩问他，“宝贝，你是不是有点儿紧张”。

池彦放下手柄，头顺势躺在林念恩小腿上，特诚实，很快就承认，闭上眼点了点头。

相爱以来，突破她以往的想象，太多时刻林念恩觉得他可爱得不行，而且只有她看得到。

写作业裙六彡二七一七一二一文写烦了的时候，他说当初因为觉得编程是艺术又加了个新专业的自己脑子有问题，会对着电脑边吐槽边刷他的题库（据池彦本人说刷题和打怪差不多），但等林念恩过去看他眼花缭乱的屏幕点点头说‘是这也太枯燥了，没意思没意思’，他又会说怎么会没意思，指着翻出来的错题Excel，说‘你看，这同一个题可以有很多不同写法’，看她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很俗套地和全世界程序员一样，‘我也可以用代码给你放烟花画爱心’，还会很自恋补一句，‘但我写出来的比较高级’。

他也会和她继续分享他的童年，继续聊起他妈妈，他爸爸。

他说，自己好像对于自己从小学开始吃小饭桌没什么不适，更多的记忆是他妈妈早餐烤好的面包香气，或者晚上和下班的她一起煮碗面。偶尔在学校听到别人议论他，他说那好像也没什么所谓，他的爽点只在于满分的成绩单。

林念恩不想论证他没所谓的记忆和他仍然深深记得那些‘没所谓’瞬间的矛盾关系，她知道都是这样的，坚硬又脆弱才是人类，而他已经很棒了。

决定明天要去医院，加上这几天他的情绪，林念恩觉察得出他嘴硬心软。池彦是一个太善良的人，他情感左右判断力的时刻已然过去，他又不舍得让他妈妈难过，所以心里已经有了选择，只有一个在摇摆的‘可是’，却又是没有理由的‘可是’。

当年的事并没有给任何人余地转圜，林念恩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池彦，既然你想，那就给你自己留个余地，给所有人、所有未来的可能性留一个余地。”

游戏背景音效在持续，林念恩找到遥控器关掉，亲了一口池彦的脸颊，“真打起来凌晨都止不住，你还要早起呢，存档。”五一假期还长呢。

结果等到他忙完，假期第二天，林念恩躺家计划被打乱，小姨来了。

五一长假，冯荟与好友们提早便定了山庄酒店，想要假期好好吸氧放松一下，这一年后面她估计不得闲了，林正声要开会来不了，正好妹妹来了，便喊来了林念恩看小孩。

住在这儿的第二个清晨，向外推开竹垣结构的两扇窗，山间云缭绕，清新的绿意与潮气漫溢。林念恩深吸一大口氧，心情挺舒畅，手机消息不断加一。

陈唯的策展团队昨天创立了微信群，群名也是展名，叫someday or oneday，陈唯说仍然需要一个中文展名，但他认为直翻过来不美。

陈唯中文只能讲不会写，所以发文字会用英语，但讲话会用中文，林念恩听到他一点点蹩脚的中文，手都哆嗦了，终于有了给这等牛人打工的实感。

他巴黎时间的昨晚问群里三十多号人有没有什么灵感，群里大部分人在国内，所以现在群里很热闹，七嘴八舌地提建议。

妈妈跟阿姨们一大早就下场去打高尔夫了，两个表妹一早被酒店管家带着去吃早餐，百无聊赖又躺回床上，她拨通了跟池彦的视频，他肯定醒了。

手机被他立在岛台上，他正在给两颗白煮蛋剥蛋壳，他问她吃了没。

林念恩抱着手机又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再趴着，把手机支在正好凸起的床棱上，侧躺着跟池彦说：“待会再去。”

群组消息不断加一，出现在屏幕上方，林念恩缩小界面去搞了个免打扰，便看到群里已经有很多不同的提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