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去开门,池彦好像顷刻间就带进来一阵风,深深看了她一眼,就只是一眼,林念恩觉得他下一秒在躲避她的视线,不是错觉,他有些不敢看她。
林念恩心中顿时生出来一股难言的难受,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快进来,你先穿我爸的拖鞋。”
“菜我都备好了,炒一下就好了,你是不是一直没吃饭?很饿了吧。”
池彦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嗯了一声,换了鞋,随她走到厨房。
林念恩做的饭很简单,青椒鸡腿肉和炒上海青,米饭已经好了,她在同时做两道菜,马上就可以出锅。
这间公寓是精装,配的餐桌不大,但两个人完全够用。
池彦洗净手,帮忙盛饭,又瞥见岛台上有一提他喝惯的气泡水,“你自己提了多少东西,不沉么?”
“没,我外卖订的呀,送到门口的。”
池彦放了两碗饭到餐桌,又在桌面上找到两只玻璃杯,清洗了一下,准备倒喝的进去,林念恩早就冰了一罐,让他拿冰箱里的。
往盘子里装着菜,她想到这是池彦头回吃她做的菜,“食材有限啊,下回有时间给你做你爱吃的。”
她今天穿了件修身的浅灰色毛衣,腰极细,池彦听到她讲话,明白她所有意思是欢迎他回家,很想把她圈在怀里,可手上太冰。
林念恩当然体味得到他现在的情绪和上午他们回来时截然不同,他没主动说,就是没准备说,她也没必要问。
吃完之后,是池彦洗的碗,整理完厨余垃圾,他问林念恩要不要出门消消食。
小区楼边就是个小公园。尽管是冬夜,公园还有很多背着手走路的老年人,他们走很快,典型的饭后消食人群,他们也没怎么说话,就这么沉默着走着。
路过一个小亭子,里面有一个石桌周围环绕着石椅,大概是石椅在这个天气太冰冷了所以没有人坐,这里也就很少有人经过。
林念恩用手探了探石椅温度,很快一下缩回来。她又不怎么老实,就半跪坐在石椅上想歇会儿,隔着加绒裤子倒是能接受。
池彦就站在她边上,橙黄路灯勾画的他的脸庞更深邃,他半扶着她的手臂帮着她保持平衡,问:“你小时候乖吗?”
林念恩倒是很自豪,“不乖,我奶奶一个人都看不了我,得她和爷爷一起才能降服我。”
池彦笑了一声,“猜得到。”
“我也猜得到你一定很乖。”
“确实。”
亭子外围有灯光,里面没有,所以看人并不是很分明。她从石椅上下来,浅浅坐在石桌边沿和他一样看着亭子外,她这样坐上去比池彦还要高一点,他的手环在她身后护着。池彦手上有护着她的动作,却没再说什么,就这么安静了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谁轻轻叹了声,他把头靠在林念恩肩膀那里。
“你人生里有没有一个无法原谅的人?”又是良久,他开口问。
“那种,无论你怎么想都无法原谅、无法宽恕的人。”
林念恩听着他低哑的声音心头猛的颤了颤,不是因为他的问题,而是因为他的情绪。
林念恩握过去他的手,都是冰凉的,她使了些力气摩擦了几下想让他们两个都暖一点。
“今天下午,我去医院看我爸了,快两年了他一直昏迷不醒,今天下午醒了一次又昏迷了,我才意识到我无比渴望他醒过来,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做的事我无法原谅。”
又是噩梦。
池予被抢救的那晚,手术室前这条走廊多了很多人。池彻来了,徐州来了,还有两个穿着一身警服的人,池彦不认识。
中间有助理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患者本来就有病灶,脑部又受到严重撞击,需要做开颅手术。”
池彦从梦里惊醒,窗帘遮盖得沉重,看不清天色和人的泪眼模糊。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点亮之后也还是凌晨,他只睡了一个小时不到。
起身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上的网页是池彦已经看了很多遍的一个新闻。
二十一年前一个全国通缉的连环杀人犯带人质逃到北城,营救人质的时候通缉犯想要同归于尽引发了大火,人质被成功营救出来,但火灾死了两个警察。
“我市两名警察同志不幸殉职”,新闻报道只有这么一句话,里面有个人的名字应该是李庭彦,可又不是他。
警察李庭彦“死”的那一天,叫做裴景的毒贩“活”了过来。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妈妈以为他死了,他从小同样以为自己的警察爸爸在他没出生前就牺牲了。
想不下去,闭上眼睛这些事都阴魂不散地缠绕在他眼前,手里的烟尾又烧尽了,池彦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将其按灭在烟灰缸里,猩色的火星瞬时燃成一团灰烬,带出呛人的烟雾。
不是昏迷状态的李庭彦,池彦只见过一次。
那时候刚升高三他和刘阈于绍逃了晚自习去网吧看篮球直播,在网吧门口池彦捏着店员递回给他身份证转身的瞬间,和正进店门的人撞上了。
把撞掉的身份证捡起来给他的那人就是李庭彦。
生活里那么多陌生人,对他印象深刻的原因池彦没加注到什么血缘命运上,因为他那时候根本不认识谁是谁。
他记得只是因为他的眼睛,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那里有一道纹身,没图案,只是一条不细的黑线,框着上眼眶,延伸着眼尾上挑,蔓延截断了太阳穴,看起来非常轻挑张扬,又掺着摄人感。
在网吧门口撞到他的时候,他先看到的就是这双眼睛,漆黑的瞳仁像无底的漩涡就那么吸附着自己,池彦一时没说出话来。
最后反倒是那个人先讲句了“抱歉”,等他接过身份证之后就擦过他的身走了。
“气场好强。”刘阈在看他身影远了之后才小声说道。
这段记忆也没有在池彦脑海里留存太久,因为没人会把一个陌生人放在心上。
直到再从医院病房里看见他面色苍白的躺在重症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