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1)

岑夜阑这人对自己一向心狠,元徵不敢想,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最终决定留下这个孩子,甚至想着,同他撇干净,一辈子瞒着他。

不堪想,越想越是摧心肝。

临了,二人都沉默了下来,苏沉昭看着元徵,小声说:“陛下,您打算和阿阑……怎么办?”

元徵没有说话。

苏沉昭自顾自地道:“您是皇帝,将来会有皇后,后妃”

元徵打断苏沉昭,“没有,”他看着苏沉昭,脸上没什么表情,重复道:“没有,不会有,我只要岑夜阑。”

苏沉昭睁大眼睛,喃喃道:“可你是皇帝,阿阑是大将军,是北境的统帅,这样要怎么好?”

元徵淡淡道:“没什么好不好。”

苏沉昭哑然,道:“阿阑呢?”

元徵神色微变,沉默须臾,道:“京中将领诸多……”他话已说出口,心里却再明白不过,岑夜阑根本舍不下北境,更决计不肯安居京畿。

苏沉昭轻声说:“阿阑不会愿意的。当年岑老将军去了之后,阿阑就在岑将军的墓旁挖了座坟茔,那是他给自己挖的。”

元徵一愣,怔怔地看着苏沉昭。

“他对自己最是严苛,”苏沉昭认真地说,“这么多年,我只见阿阑冲动任性过一回,就是留下这个孩子。阿阑是真心想留下这个孩子的。陛下,你若当真喜欢阿阑,还望好好待他,不要忘了今日之言。”

元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手对苏沉昭竟行了一礼,苏沉昭吓了一跳,就听元徵说,“苏先生……”

“多谢。”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夜风叩窗,隐约能听见树摇叶落的声音。

已是三更天,岑夜阑却毫无睡意,自那日已过去了两天,岑夜阑没有再见过元徵。他脑海中浮现元徵通红的眼眶,一声声质问言犹在耳,仿佛当真是伤心极了。

岑夜阑睁开眼,望着明黄的帷幔发呆,元徵说,我就这般不值得你相信依托么?

元徵不值得么?岑夜阑想,其实不是元徵值不值得,而是他从未想过会和元徵有逾越君臣之外的关系。

元徵是君,他是臣,无可更改。

元徵正当年轻,又是帝王,一生所见姹紫嫣红何其多,不过一时迷了心,晃了眼,又岂能当真?

他喜欢元徵么,自然是喜欢的,那样的一个人,捧着满腔滚烫的心意殷殷地送他眼前,怎么会不喜欢?何况他是男人,是北境统帅,种种鸿沟如天堑,又哪里是元徵一句喜欢便可轻易移山填海的?

岑夜阑苦笑一声,没想到,他半生杀伐果断,临了却患得患失,左右踌躇。

岑夜阑又想起元徵抚摸他肚子的模样,惊喜是真的,高兴根本遮掩不住,纯粹赤诚得让人心头发软。岑夜阑忍不住伸手贴着元徵抚过的地方,恍惚间,皮肉都烫了。

夜雨滂沱,一声一声,搅得人心越发乱,岑夜阑叹息了一声,直接坐起了身。

殿里一扇窗未关严实,岑夜阑看着踅摸而入的雨水,殿里嵌了明珠,散着柔和的光晕,照得地上水迹漾漾地透着光。他看了好一会儿,索性抬腿就朝窗边走去。

窗外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倏然间一记紫电划破雨幕,岑夜阑目光无意间一扫,顿时就怔住了。岑夜阑胸腔里一颗心脏剧烈地跳了跳,猛地推开窗,就见元徵站在殿外,打着伞,身影颀长,不远不近地仰头看着他。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刹那间仿佛风雨声都倏然远去,浩瀚天地,只有少年帝王执着挺拔的身影越发清晰,深深地镌刻在岑夜阑眼中。

第83章

雨声疾,雨水噼里啪啦敲打着伞面,声势骇人,仿佛要将伞都掀了去。

寝殿殿门倏然打开了,慢慢漏出一线光,元徵眼也不眨地望着立在门边的岑夜阑。他背着光,身形修长瘦削,夜风斜雨笼罩着偌大天地,陡然一记紫电撕裂苍穹,轰隆隆的雷声在浓黑云层翻滚,声势渐近。

不过片刻,岑夜阑微微侧开身,让出一条路。

元徵心脏不争气地蹿快了好几拍,尚未反应过来,脚下已涉水而去。檐下是湿的,雨水沿着石阶不住地流淌,元徵抬腿迈上了石阶,直勾勾地盯着岑夜阑,目光灼热又露骨,岑夜阑不自在地退了一步,淡淡道:“这样大的雨,在外头淋着作甚?”

元徵说:“批折子批晚了,睡不着,就想来瞧瞧你。”

岑夜阑看了他一眼,元徵在外头不知站了许久,衣发俱湿,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忘了二人的口角不愉。

岑夜阑轻叹了声,说:“都是一国之君了,还这样胡闹。”

元徵不说话,只看着岑夜阑笑。岑夜阑被他那么看着,也说不出话了,殿里陡然间变得安静了,只有外头风雨声簌簌作响。

元徵伸手碰了碰岑夜阑的脸颊,他的手是凉的,还带着水汽,元徵一触又收回手,说:“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岑夜阑一言不发,目光却落在他落了雨水的肩头,轻声道:“衣服湿了,去换了吧。”

他说得太自然,元徵一怔,有几分受宠若惊,哎了声,看着岑夜阑却舍不得动。岑夜阑穿着白色里衣,不似平时一丝不苟,露出两截白皙锁骨,散着发,透着股子慵懒沉静的漂亮。岑夜阑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掌心发了汗,心想,当真是魔怔了。

可看元徵孑然立在雨下,不知怎的,自持和冷静都靠了边,等他回过神时,二人已在门边四目相对。

突然,殿外响起了成槐的声音,他是宫里长大的,话不多却知进退,送了温水和干净的衣裳进来又退了出去。

殿里只留了他们二人。

岑夜阑心不在焉地摸了卷早已看过的兵书随手翻阅,那厢元徵终于挪开了目光,不多时,岑夜阑就听见了窸窣的换衣声,水声,他松了口气,却莫名的心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好像在等着什么。

卷上的字一个也未入眼,他和着元徵净手的声音,翻过了一页。

“阿阑,”元徵叫了一声,话说得不紧不慢,声音也难得的徐缓,“这些时日你便好好留在京都吧。”

岑夜阑怔了怔,抬起眼睛看了过去,元徵低着头,没有看他。

元徵说:“你别紧张,我不是不让你回去,只不过你如今”他顿了顿,接着道,“怀有身孕,不宜颠簸跋涉,而且天气渐热,月份一大就遮掩不住了,不如好好在京里养着,等到孩子”

“等到孩子出生。”

元徵盯着水中自己的手指,说:“到时你是想留在京城,还是回北境,我都不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