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好像被强制按下了暂停键:“你……你记得他?”

李少行看着不知何时走过去,蹲在地上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的安雅才:“雅才,怎么了,不认识啊?让我介绍一下,这是你哥哥,也是你妈妈的第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叫”

李少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那个禁忌而无人能提起的名字:“安,风,赐。”

李少行感觉到安兰心骤然死了般老了十岁,浑身脱力地栽在地上,地面上还残留着他们交媾时的秽物,她喃喃着:“你知道了,你怎么就知道了……”

安雅才状似无意地微笑:“就算是有这么个哥哥,又怎么了呢?说不定只是他意外去世了,妈妈太伤心了不愿提起。”

安人颂眼睛里也闪出希冀的光:“对啊,这有什么呢?”

李少行看着几乎要昏过去的安兰心,残忍地微笑道:“雅才,你知道吗?如果你长得稍微更像风赐一点,就不会有人颂出生了,而人颂现在能站在这里,就代表安董……”

他看看安兰心,又说:“代表安董根本不满意你这个儿子。”

安雅才只觉得荒谬,心里隐隐想起什么,嘴唇发白:“这是无稽之谈。”

李少行有些怀念,剥开那层老旧的外皮,里面的记忆竟然还如同饱满的葡萄一样新鲜,或许人脑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他笑笑:“风赐比我还大几年,可真是个聪明孩子,我妈妈跟我说,他才七岁,就已经可以读懂初中课程,我想,这就是你妈妈不惜背上高额税务,也要做基因优化的缘由,可惜她没能复制这个孩子。”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你妈妈的亲生子,他的智商遗传自你的大姨夫,那可是个少年博士,”李少行说,安蕙质年轻貌美时嫁了个清高才子,妹妹发达后她鸡犬升天婚内出轨,生出来个成沐,才子姨夫从此断心绝爱,也不再跟她有孩子,“你爸爸三十了都还没怀孕,安蕙质以为他生不出,为了巴结有钱妹夫,居然把大儿子抱养给了安董,跟她姓安,把私生子成沐接回家自己养,真挺蠢的。”

“风赐五岁的时候在世运会场馆门前拍了这张照片,看,两母子多幸福啊。”李少行笑着对安雅才说。

安雅才面色已然煞白:“那又怎么样?这不代表什么!”

李少行:“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安蕙质吗?”

安雅才张了两次嘴:“因为……我小时候好像被她打过。”

李少行一摊手:“对,就是这样,风赐在世运会场馆坍塌那年死了,被盯上有钱人孩子的歹徒堵住了嘴,扔进了河里,淹死的,安董才疯了一样想生你出来,听到人颂被绑架,也疯了一样地想救他啊,对了,我猜她想用你代替风赐,还给安蕙质。”

此话一出,满堂皆寂。

“安蕙质当然接受不了,你呢,就成出气包,被她虐待了好几年,你非常不喜欢吃酸,大概就是那时候的阴影吧,是不是这样……安董?”他问地上的安兰心,对方低着头颅,一言不发。

安雅才想扑上去问问妈妈,这是不是真的,他上前一步,腿脚一软,倒坐在地上,四肢像被生生折断的枝丫。

安人颂瞠目结舌地站在状况外,李少行说完安雅才,笑了笑,转向他:“人颂,你也不用惊讶,我有算上你。”

“雅才当然没有风赐聪明,他的父母只是比平常人优秀一些,甚至因为两岁的时候经常饿肚子,连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安董你不在乎的,对吧?所以这么快又有了人颂,”李少行掰着手指算他们的出生年月,对安人颂出奇灿烂地笑了,安人颂顿觉眼前发白,“人颂这个孩子……天啊,风赐哪个月出生,人颂就哪个月出生,风赐肚子上有块大胎记,人颂肩膊上就有块大胎记,风赐眼睛有点翘起来,人颂的眼睛也是凤眼,怎么会有这么像的孩子呢?”

“除了智商还不知道,真是哪儿都一样啊!安兰心高兴得要死,她要把雅才换回来,就是现在!”李少行好像在念一段激昂的陈词诗。

“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不可以这样对他!”王悦两个孩子都是试管生的,这第二个尤其调皮,让他怀的时候吃够了孕期反应的苦头,可真要走了,他宁死也不愿意!

安兰心对这个孩子也喜欢得不得了,他好像天生就比别的孩子可爱几分,白白嫩嫩,和风赐一模一样,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抓着她的衣襟,诶诶地对她唱起歌儿来。

王悦一辈子都是被宠着的,此刻为了孩子,就差一膝盖跪在地上哀求她:“兰心,就当我求你,你就把她要的股份转给她吧,如果没有了人颂,我真的会死,你别抱走他……”

“因为没有养过孩子,雅才他们是舍得给的,第二回知道了难受,人颂就不舍得了,是因为多喜欢人颂吗?我看也不是,可能,是长得更像风赐吧?”李少行思考着,低声道。

“不是这样的,对吧,妈妈……”安雅才从地上爬过去摇安兰心的手臂,“你说话呀……不是这样的吧!不会的!”

安人颂站在原地,看着这出戏,已然忘了眨眼,惊愕,惶恐,不安,无数的水珠从殷红的眼中坠出。

安兰心好像彻底风化前的僵尸,彻底没了生气地仰起头,木然地向李少行提问,她每一开口扯动神经,就宛如有死的碎屑从唇边落下:“你是……怎么,怎么知道的……”

自然也有郑秘书的补足,她还是新人苗苗的年代,跟着帮安兰心处理过一些已经褪色的孩童衣物,但是为了气她,李少行蹲在她面前,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记得啊,兰阿姨,‘琳琳,以后你们的大仔跟我们家风赐结个娃娃亲怎么样,他们俩一起玩的模样真可爱,这样咱们也能一辈子当姐妹’,那个时候你们还流行写信呢,真单纯。”

安兰心看着他,慢镜头般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她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安雅才还有最后一丝理智,他摇着安兰心:“妈妈……妈妈……你别吓我……”

李少行看向他,开玩笑道:“原来你连我第二任丈夫都不算,人颂才是。”

安雅才断气似的喘起来:“你这么气我,少行,就不怕我更疯吗?”

李少行看着他的脸,久久地,上下左右,深刻地看了他的样子。

安雅才是李少行现在最厌恶的人,往前,是他的前夫,再往前,是他的上司,回到他们的起点他是李少行的爱人。

他当年猜到安雅才被安蕙质苛待过,除了震惊和心疼,一字也说不出来,还像个蠢货一样暗自发誓过要保护好他,现下剩了满地狼藉:“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们能过一辈子,打算让这个秘密跟着我一起进棺材。”

安雅才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李少行:“我要方以琮。”

安雅才像被巨大的琥珀凝住,半天才咬牙从齿缝间憋出来一句:“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只有你了……少行。”

李少行看他还执迷不悟,不知道他们之间怎么会最后变成了这样,他深吸了一口气,鼻间酸楚冒出来,他觉得安雅才很可怜,为什么?

一开口,就忍不住有了点哭腔,但李少行不能停下:“安雅才,我以方以琮登记在册合法伴侣的身份,警告你,如果他出事,我是第一权责提告人。”

砰,曾经在脑海中贯穿方以琮脑门的子弹没有伤到他分毫,劣质的枪法只把安雅才震出满手鲜血。

安雅才的眼里像泣血一样淌出无尽的眼泪。

李少行抢过他的手机,忙不迭地冲到门口,每把锁的开法他都记住了大概,说起来会让人觉得淫荡,他每每和安雅才或者安人颂缠绵,都没有忽略另一个人,他的耳朵和他的心,都在数他们手的节拍。这怎么能说不是爱的一种呢。

“少行……”安雅才在背后哭着叫他,声音虚弱得让人心酸难受,“我是真的爱你,别丢下我,求你……”

李少行没有犹豫,可怜的泣语和坚决的态度是野兽的缰绳,他和安雅才都在拉着它,只要一点松懈,就会出现血的代价,他开门逃出去。

新鲜的空气不能尽情享受,这比杀了李少行还难受,但他被心脏推着前进,打了辆车赶到方以琮所在的地址,那儿是个荣安废弃的酒店,水电不供,方以琮这七天都躺在昏暗阴臭的地下室里,李少行找到他的瞬间,放心得像坠入了最柔软的床铺。

大男孩瘦削的脸颊有点可爱,李少行轻轻喊他两声,方以琮竟然艰难地醒来了他已经在李少行的种种“努力”下获得了停药的准许,但是依旧止不住犯困,好在是能叫醒的那种。

方以琮轻声呢喃:“少行哥……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