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贪欢,月近中天。

李偃捞起浑身泛粉,连指都提不起来的赵锦宁,用汗巾轻轻一拭,细细穿上衣裳,裹好披风,抱起要往回走,她倦怠怠阖着眼,还不忘嘱咐他:“我的花...插瓶...”

他不得不去船头捡回那枝含苞荷花,等到浴房她已沉沉睡去。

擦洗完,李偃送她回卧房,掩好纱幔,换了一身夜行黑衣,从里间退出来,吩咐妍金守夜,自己到外书房与承瑜会面。

“这次你去,只要不弄出人命,其他随意,”他话音一顿,又吩咐,“记得给祝经业留些线索...”

承瑜领命去后,他也出了家门,直奔城南,等到吴宅院墙下,已是四更以后。

中秋夜,吴宅阖家上下热闹一晚,个个酒醉饭饱,酣睡不醒。就连上夜值守的小厮都倚着门醉醺醺的打哈欠。

李偃跃高墙而进,无一人知晓,他早看过承影绘的地形图,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推开了书房的门。

仔细翻找一番,在靠墙大立柜几本圣贤书后找出个暗格,从里头拿出个上锁的锦盒,他撬开锁,借着窗外月光一看,全是票据,以及和王柘往来的书信。

这吴佺也不知是太愚蠢还是太自信,这些东西明晃晃的放在书房,真以为背靠王柘,就能在南京城一手遮天了?

李偃唇边扬起几分讥讽弧度,拿起票据,又将锦盒放回原处,悄无声地来,又悄无声地走。整个宅内,六十口多人,竟无一人觉察。

第0076章 哥哥,是你吗?(副cp)

夜半子时,浮云薄遮明月,城西街巷陷入一片朦胧寂静中,偶有巡夜人一慢三快地敲响铜锣,才惊起几声犬吠。

承瑜跃上屋脊,避开更夫,轻健步趋在鳞次栉比的商铺房顶,正欲往西仓巷住宅行,却见不远处的西北方向有团浓烟,待定睛一看,那飘浮的烟雾底下竟隐隐透出红光。

那是...徐宅方位。

火苗能窜的这么高,说明火势已是不小,却听不见有人呼救。

面具底下向来冷漠不惊的眸子,一瞬涌上几分紧张,他毫不迟疑的直奔徐宅。

他曾数次潜进徐宅偷偷看她一眼,自然无比熟悉徐家构造,极快的就寻到着火点。

小跨院,东厢房卧房,木门木窗都燃起来了,承瑜一脚踹开俨如火洞的隔扇门,捂住口鼻进到屋内,在一片熊熊光焰中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嫤音,他不顾烧的摇摇欲坠的房梁瓦砾,大步走过去将奄奄一息的人儿抱起来护在怀中,从还未烧起来的后窗跃出火坑。

新鲜气流猛然涌进肺腑,嫤音不禁咳嗽起来,等呛出烟气,她悠悠转醒,缓缓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见一张缀着饕鬄纹饰的玄青面具。

努力睁大眼睛,那狰狞可怖的饕鬄纹样越来越清晰...面具底下的那双眼睛她是认得的...

稔熟的人就在眼前,她反而信不真了,几度哽塞,弱弱喊了一声:“哥哥...是你吗?”

她自幼时,初次见面便唤承瑜为哥哥。

可他与她云泥之别,从未答应过一声。

此时这声哥哥,承瑜依旧是默然以对。

承瑜见嫤音安然无事,不由安心,想放她下来,周围又没有歇脚的地方,他便抱着她走到后廊,曲起单膝,将她放到大台矶上坐着,待退步抽身走,她却牢牢紧抱他的脖颈不肯撒手,又喊了声:“哥哥…别走。”

承瑜一怔,满映火光的黑眸里难得闪出一丝柔情,又极快消失,他克己复礼,恭谨的唤了一声二姑娘:“不要再这样称呼承瑜...”

嫤音追问为什么,伸手抚上了旁人不能触及的面具。

承瑜想阻止,抬起手又僵在那里,生怕冒犯亵渎她,到底也没触碰她一指头,任由她摘下面具。

如今世上,见过他长相的,只有李偃和嫤音。

面具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脸?

蓄在眼眶的泪模糊了嫤音视线,她狠狠眨了下眼睛,热泪滚下面靥才看清,是念念不舍,也是魂牵梦萦,更是明知有违礼法也要去抚摸的脸。

柔柔的指,从眉峰一点一点移到俊挺鼻梁,再是瘦俏颊腮,沿着冷俊轮廓抚到他深以自卑,她却丝毫不嫌恶的右眼。

当年李老太爷买他的时候,曾说:“是个好孩子,瑕不掩瑜。”

而她淘气地从老太爷宽袖底下钻出来,抬起笑眯眯的小脸道:“大爷爷说的不对,朝霞自哥哥眼里出来,怎么会是瑕玷呢。”

人人都说是疵点,可在她眼里却是朝霞映眼。

嫤音慢慢扬起脸,如果当年,她能豁出去,就不会与他分开这许多年,如今在生死边缘徘徊一遭,还有什么可怕的?

就在两人相距一指时,承瑜刹那清醒过来,及时推开她,他仓皇地抄起地上面具,避到几步之外,朝她深深作了一揖:“承瑜,该死!”

他的拒绝如同佛旨纶音一般让嫤音愣怔住。

天边层云遮住了整个明月,等她回过神来,承瑜就像影子一样,消失在了溟濛夜色里。

嫤音很是难堪地瘫坐在台矶,咸酸苦辣几味倒在心里浑在一处,霎时间竟品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了,一直以来她只当他不接受自己示好,是顾忌着爹爹和大哥哥的缘故,没想到...到头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还是说,他介意...嫌弃她是嫁过人的...

逃出命来又如何?似生却死。

她慢慢捧住自己的脸,无助地恸哭起来。

此时徐宅内院仆妇也已发现失火,大声喊叫:“走水啦!快来人啊!”

声音轰动整个宅内,所有奴仆不论男女老幼皆来到内院,拿桶接盆,手忙脚乱地从井、缸舀水扑火。

歇在正院上房的徐夫人听见响动,忙披衣趿鞋,不顾婢女阻拦来到西跨院,见火势迅猛,腿下发软,险些没摔倒,扶着婢女的手勉强在墙根站稳,惊慌吩咐道:“快!你也快去帮着救火...问问你二奶奶出来没有...”

儿子年轻早逝,倘或媳妇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教人怎么活啊!

婢女迟迟没来回话,徐夫人心凉了半截,扶着墙往里走,扯住一个正从大缸里舀水的小丫头,见正是莘萦,便忙问道:“你在这里,那音丫头呢!”

莘萦抬起胳膊胡乱抹了抹满脸热汗热泪,哽咽道:“姑娘...应该还在屋里!火太大了...没人敢进...奴婢湿了衣裳要进去看看..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