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偃百念皆灰,早已存着她死他也死的心思,哪里听得出好赖话。
中箭的是躺着的人,中毒的人却好似是他,同样的命若悬丝,危在旦夕。
情倒比毒还毒。
钱大夫想起昔日,年轻的后生驰骋沙场,是何等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再瞧今日如此这般萎靡不振,心灰意冷的模样,不免教人恨铁不成钢。
到底不忍豪桀没落,从不说空话的钱大夫也虚头巴脑起来:“药用下,也讲究医缘。”
“将军可曾听过‘祝由术’?”
“上祝于神明,病从而可愈已。”
“若将军悲观厌世,误了医缘,只怕神仙也难救回公主。”
李偃听此说,略略回心,转过一双血丝布满的眼睛,盯向钱大夫:“此言当真?”
钱大夫捋一捋胡须,“老朽绝无虚言。”
两个太医也忙帮腔,说起祝由术的神奇,起死回生之类的话。
御园玛丽苏 虽是空话,可李偃自己就是死而复生的糊涂账。既然他可以,那她也可以。因此不似先前那般心寒齿冷。强打精神,接过岑书手中布巾一遍遍地擦试她手心,额前的冷汗,一遍遍地在心中默默祝祷。
众人都守几个日夜,到了下半夜,皆疲乏困倦。嫤音揉揉眼睛,见李偃蜡黄的脸上眼窝抠搂的不像样,熬困的眼珠子血红血红的,心疼不已,再次走上前劝道:“大哥哥歇息一会子,让我来守着嫂嫂吧。”
李偃不肯假手于人,揭开赵锦宁额前降温的手巾,又拧了一把新的敷上去,“往常我有伤病都是她照顾我,现在也该由我来照顾她。”
以前不觉,现在却都是亏欠。
上辈子她生病受伤包括那次...不知缘由的小产,因种种原因,他都未能守着她照顾她。
聪慧敏感的她,心中自然对他的真心存了疑影。
需要的时候,不在。不需要的时候弥补再多,也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你说的对,她需要我在身边,我想她一睁眼就看到我…”
嫤音听此说,知道劝不过,也不再言语,帮着岑书换了一盆新温水,另揉了一方帕子递给李偃:“大哥哥擦把脸,解解乏,也精神些。”又走到灯架剪了蜡花儿。
李偃匆匆抹了一把脸,正欲放下,忽听一声,微乎其微的虚弱呢喃。
他登时抬眼,看到她原本紧闭的双目微微眯起一缝,惊喜若狂。激悦情绪瞬间传遍全身,一时间干哑的嗓子竟然说不出来话,急地直拍床沿。
嫤音听到动静,回身一望,立即明白哥哥是什么意思,忙不迭到外间唤大夫。
这里,李偃死死握住赵锦宁的手,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我在...”
赵锦宁翕张着惨白唇瓣,想说什么,李偃忙不迭撑起身子附耳过去,仔细一辩,却是在喊他,“知...行...”
他一连迭声:“我在,我在。”
钱大夫并两个太医也已经进来了,李偃不得不松开她的手,让大夫诊脉,自己问她:“是不是疼?大夫来了,不怕...不怕...”
“不疼...”泪珠从眼角滑了出来,她声若细蚊,有气无力地吐出无比厚重的字眼:“...你要好好的...”
李偃心惊胆颤,喉头哽住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是慌乱地给她拭泪。
“知...行...”
她得不到他的答复,费力地喊着他。
“别说话了...”他也费力地按压着心中恐惧,若无其事地哄她,“歇一会儿...好不好?”
赵锦宁执拗如旧,“知...行...”
李偃颤抖不住的黑睫再也敛不住眼底滚烫的苦涩,同哑在喉中的“好”字一齐晶莹地砸了下来。
“你说过…从不说谎…不许骗我…”
“好……”
赵锦宁听到,心满意足,强撑着最后一点儿力气,又问:“孩...子...”
李偃深吸一口气压住喉间颤抖,宽慰着她,哀求道:“好好的...都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好不好?”
“好...”
她微微扯动嘴角,阖上眼那刻挤出来一大颗眼泪,李偃慌手去擦,谁料,手抖得怎么也触不到她的脸,一时急火攻心,强烈地惧怕、极度地悲伤,痛苦地交织在一起,无法抑制地涌上喉间,生生呕出一大口血,眼前一黑,再不省人事。
众人无不惊慌,一时顾看赵锦宁,一时又得照料李偃,忙前忙后,没个开交。
彼时,为了两人都各自安静疗养,把李偃挪到碧纱橱内,他素日不爱旁人近身,因而只承瑜在旁守候,忽见他醒了,惊喜非常,忙问他:“主子觉得身上怎么样?承瑜去请大夫。”
李偃两眼无神,游魂一般的目光飘到承瑜脸上,问:“她……怎样了?”
承瑜道:“音音守着,无事。”
李偃一听,直愣愣地坐起来,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地从西间走到东间暖阁门前。
他驻足,把住门框,隐隐瞧见屏风后躺着的身影,腔子里的心才重新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他也重新迈开步子。
走近,嫤音正在喂她喝药,人没醒,药汁几次三番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给我。”
他有意放轻脚步,嫤音没听到声响,猛不丁被他这句话唬了一跳,转脸瞧,他杵在当地伸着手,又喜又惊,“哥哥醒了!”又见他赤脚散发,身上只着中衣,不衫不履的。不由蹙起眉尖,忧心起他的身子,关怀道:“怎么也不穿好衣裳梳洗了再过来。”
李偃没答言,听她说梳洗,恍然缩回手,走到面盆架前,打了茉莉皂,仔仔细细净面洗了手,又走回来,坐到床沿轻轻托起她的身子,往颈下垫了个枕头,又接过药碗,一手捏住下颌儿,食指抵进唇缝撬开牙关硬生生将满满一勺子汤药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