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
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一曲终罢,马车驻停,盛安在帘外回禀道:“殿下,到了。”
她偏过脸,吩咐道:“仔细盯着,看到马车上前拦下,说...本宫有一言,恳请于他,万望一见。”
不多时,有个小厮模样打扮的男人站在舆窗口,请道:“公主盛情,却之不恭。雨夜凄寒,我们爷请公主到马车内一叙,不知公主可肯赏脸?”
她怔了怔,起身欲走,颂茴拦住:“殿下...不可!”
她毅然决然:“我与表哥已无可能,嫁谁都是嫁,不过是个酒色之徒,事已至此...何足畏惧。”
她说的堂皇,可当掀开车帘隔着帷冒看到朦胧身影那刻,手却抖得和心跳得一样快。她缓缓地掀开面前轻纱,正当要看清那人面容时,耳边轰隆一声巨响。
孟夏惊雷,总是那么突如其来,沉寂一冬的天老爷,一清嗓子便吼地地动山摇。
岑书劈着苏绣丝线,教雷声唬了一大跳,拍了拍胸脯,想起公主还睡着呢,急忙撂下活计迈进门内。
走到罗汉榻前,公主睁着两眼,怔怔地望着某处,脸色尤为苍白。
“殿下...”岑书低声唤道。
赵锦宁听见,游魂一般的目光迟缓地定在岑书脸上,抖着唇问:“颂茴呢?”
岑书一愣,轻轻道:“颂茴...还被关着。”
她渐渐回转过来,深深喘息了几口气,平了平跳如鼓、惊如雷的心,方说:“我做了个梦...”
岑书闻言,知她梦魇了,拿了个鹅绒引枕扶她倚着。捧来茶盘、漱盂,伺候她漱了口,盥手匀面,又提起小泥炉上的茶壶,倒了碗牛乳茶,端给她,“方才打了好响的雷,殿下吓着了罢。”
赵锦宁低头啜了口牛乳茶,温热又顺滑,进到肚里,竟是说不出的熨帖。明明以前她是不爱的...真奇怪,像梦一样。
她两手捧着茶碗,指尖摩挲着温热瓷壁,喃喃道:“我做了个好生奇怪的梦...”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求助他?
实在想不通。
“孕中不易多思,还请殿下宽宽心,万事都有奴婢呢!”岑书劝她看开,又问,“殿下睡了一下午,可饿了?膳房预备了攒肉丝卷,酸笋鸡尖汤,殿下尝尝?”
或许因久困,做梦都想有个人能够解救她吧。
有太多的事需要盘算,她实在不该把精力耗费在一个梦上。
赵锦宁嗯了声,岑书到阁外打发人去传饭。
阁中一时寂静,屋外狂风迭起,豆大的雨点子砸地窗棂噼里啪啦的响,她移目看去,思绪不由又拽到梦中。
疾雨,马车...想着想着,李偃的脸忽然浮现脑海...
那晚,他挟持她在马车,也是那样的雨,那样的马车...
是他吗?
不,他明明是用卑劣手段强娶了她,又怎会拒婚?
赵锦宁捏紧茶碗,本想再喝一口,不料一低头便闻到股浓浓膻气,恶心感如潮涌至,难以控制地作呕。
岑书回来见她伏在榻沿吐地泪眼汪汪,心疼地抚着她的背,“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不必。”哪需看太医,只要不去想那个令她厌恨至极的人,便好了。赵锦宁喘口气,重新漱了漱口,“往后茶里别兑牛乳,我闻不得这股味儿。”
不知不觉,又是一月光景。
几场雨后,天气愈发暖和。
这日午后,和风习习,暄晴日光将那梅花树下那架新搭的秋千照得甚是宜人。赵锦宁瞧着,不由想出去坐着晒晒日头。
岑书陪她迈出屋子,指着廊下开的正艳的芍药,兴冲冲道:“殿下瞧,那花开的多好,您也该多出来走走,老待在屋子里,没得闷坏了。”
赵锦宁倒也想出来走走,只不过,近来精神越发短了,吃了饭就懒懒的。一走出屋身后还寸步不离地跟着俩尾巴,赶不走又甩不掉。
“老是精神不济,懒得动弹,”她坐到秋千上,乜了眼侍立在不远处的婢子,心情大打折扣。
“殿下坐好,”岑书觉察她的不快,想方设法逗她开怀,“奴婢推您。”
秋千轻轻晃起,起起伏伏,却荡不到墙那头去。
她若有所思盯着垂花门,想着是不是该去外书房看一看了?
岑书已经打探清楚,膳房西侧的狗洞有一人把守,其他几个门皆是两人,唯独二门外的小前厅有八人,而且是杜常亲自带队。
小前厅有什么值得看守的?无非是连接一起的外书房。
以前虽不曾在外书房发现不同寻常,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是他的阶下囚,依他那个倨傲的性子,断然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也就不会再多遮掩,没准能找到什么要证。
耐着性子等了个把月,现在去应该不算惹眼。
“待着怪闷的,陪我去书房找本书来看罢。”
岑书会意,忙扶她站起,主仆两个分花拂柳,赏着蓊郁夏景一路走过二门。绕过影壁墙,就见月洞门前笔杆似得立着六七个人。
领头杜常是认得赵锦宁的,远远迎上来,躬身请了个安:“卑职杜常,参见殿下。”
“杜守正不必多礼,”赵锦宁微微一笑,继续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