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偃抬起头,扳正她的脸,审问:“怎么?”

“不舒服...”赵锦宁抬手捂住口鼻,勉强从齿间挤出字眼,“想吐...”

她饧着眼,眉头紧皱,一副极痛苦的模样。

李偃存着疑惑拿来瓷盂,不料她伏在床边一副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架势着实不像装的。

一下午,吐了两次,不由让他联想到她初次有孕那会儿也是这般...

难道!

他搀她倚着引枕,眸光定上赤条条的身子,是错觉吗?怎么瞧着向来平坦的小腹有些隆起?他滚滚喉头,强压着热腾腾的心跳,推算下日子,“近两月庚信可至?”

赵锦宁一怔,见他凤目睽睽只盯着自己小腹,后知后觉地攥紧了手中茶杯,她重重咽下口中清茶,答了个“没”,看着他眸中涌上欣喜神色,她将茶杯换到左手,空出右手徐徐摸向小腹,轻轻捂着,温声低语:“好似有了吧...”

“真的!?”李偃喜难自抑,一把贴上去,透过她的指缝抚摸光滑滑的肚皮,听她轻声嗯了一声,视线上移,见她低垂着眉眼,面色不豫,冷静得不似初为人母该有的模样。心像被凉水泼过的热灶台,滋滋啦啦冒着白烟,慢慢地冷却下来,他收回手,拿起圆领袍往身上穿。

赵锦宁扯住他的衣袖,明知却问:“做什么去?”

李偃动作没停,一脚蹬进皂靴,“传太医来瞧瞧。”

“太晚了,明日再瞧也不迟。”

李偃闻言,侧目一瞥,见灯架上的红蜡只剩下半截子,的确是不早,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不由思忖,若是真的,晚欢喜两个时辰又何妨,即便是假的也能多欢喜两个时辰,如此说来,倒是不亏,也不必着急真相了。

他微微扬了扬唇角,但那丝笑过于苦涩极快消于无形,他拿走她手中茶杯,宽了衣,吹灭蜡烛,拥她躺了下来。

帐内漆黑无光,什么都看不清楚,赵锦宁悄无声息地懈了口气,翻身侧躺,可那只搭在腰间的手却不依不饶,小心翼翼地侵向了她小腹。

“有没有不舒服?”

方才行事太莽撞...会不会压着碰着小家伙儿?

“没有。”

“睡罢。”

终究是睡不着的,她得按捺着自己,忍着不推开虚虚护在腹间的手,忍着不跳起来嘲笑他痴心妄想的冲动。

就这样,一直煎熬到天明。赵锦宁放慢呼吸,静静听着身侧的人起身、穿衣,脚步轻轻地走远才翻身平躺。抬手置于小腹,摩挲着平坦的肚皮细细思量。林太医医术精湛,自用避孕合香珠以来万无一失,经期不至,只不过是因循而已,绝非有孕。

一搭脉便会露馅,假的如何成真的呢?

正想着,小腹忽然隐隐作痛,腿心有液体缓缓流出...一股一股地往外吐。掀开被子,低头一看,蜿蜒血流映红眼底,她脸色惨白,几欲瘫软,急忙蜷腿而跪,仔细检查了身下寝褥,好在不曾染上经血。

匆匆忙忙擦拭一番,穿戴好衣裳,盯着染血汗巾子不知该如何处置,窗外忽然传来细微说话声:“吩咐厨房再多蒸碗牛乳羹...”

来不及再思虑,随手将床头几上的茶杯挥落地上,她拿起摔裂的瓷片,朝掌心划去。碎瓷足够锋利,沾皮就破,但不够深,血流的不多。她心一横,猛地朝地上的瓷片拍去,死命地下摁,碎瓷渣子钻进肉中,似乎扎上了心,全身上下无处不疼,牵扯的小腹坠坠,身体两处汹涌冒血,疼的发抖不止。

李偃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只见她跌坐在脚踏,拿着汗巾子擦拭满手的血。他大步走上前,扶她坐到床上,余光瞥了眼地上的碎瓷渣,捧起她的手一看,横贯掌心兰丶生整理的伤口极深,鲜红的嫩肉翻着,源源不断往外冒血。

从军数年,战场刀剑无眼,什么可怖的伤没见过,可他还是感觉头皮发麻,不能直视,匆匆用那汗巾子缠上,转头冲外面婢女吩咐拿纱布、金创药。

再转回脸,正好与她面面相看。

她整张脸浑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眶却是红红的,噙着泪,倔强地咬着下唇,不吭一声。

他知道,平素掉根头发丝都要落泪的人物,实则是个打断骨头也不屈的犟种。

这伤...应该不是故意为之。不然,早该向他施展委屈了。

“怎么弄成这样?”

赵锦宁实在看不得他满含心疼的嘴脸,一把揽住他弓着的腰,把脸埋进他胸膛前,颤巍巍道:“不小心踩空摔倒了,好...疼。”

“忍一忍...”他回拥住她,安抚地抚摸她紧绷的背。

“嗯...”她已经在忍了。

很快婢女便端来净水、纱布等物,李偃垂眼给她清洗伤口、上药。他是个久伤成医的,动作麻利一丝不苟,可无人知道,他屏着一口气,发了一后背的冷汗。

等包扎好了,他才能直视她的脸,见她一脑门子的汗,下唇咬得发紫,方觉不妥。

真是昏了头了,她又不是军中五大三粗的男人,哪里经得起他来搓磨,一边动手拆纱布,一边又吩咐婢女:“去请太医。”

“别...”赵锦宁闻言,立马哎呦一声,紧皱眉头:“你弄疼我了...”

第0152章 我要活不下去了

李偃忙停了手,“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再包扎罢。”

赵锦宁还未盘算出以假乱真的法子,自然不能教太医此刻来,她缓缓说:“刚包扎好,一动就疼,先这样吧,等换药时再让太医看看。”又伸手摸了摸肚腹,“早膳好了吗?昨晚吃的都吐了,这会子饿得胃有些疼。”

她有条有理,李偃不曾怀疑,吩咐婢女:“先摆饭。”

伤在右手,根本无法握筷子,用左手握勺喝汤使得,拿筷却无限笨拙,像初次学筷的孩子似得,脑不控手,本想挟些鱼肉来吃,结果一筷子下去连鱼皮都没戳起来,只得作罢。挟了些易挟的小菜吃了,再抬眼举筷,面前已递来块鱼肉。

是块月牙肉,红白相间,早剃净了鱼刺,鲜嫩无比。赵锦宁看着,却闻到股腥味,肚里直犯恶心。可府中厨子都是皇帝命司礼监从御膳房挑的最拔尖的,这道清蒸鲈亦是常上桌的,她亦是爱吃的,怎么突然变腥了呢?

她略略抬睫,觑一眼举筷的人,强忍下恶心吃进口内,囫囵咽下。

李偃深谙她外弱内强,不吃亏不会心甘,是以先作壁上观,等她碰一鼻子灰,才出手,也少些怨怼之意,于她于他都再好不过。见她乖顺吃净,自是深慰,另挟了些金华火腿,一转脸,看她眉头紧蹙,以帕掩唇,竟是要吐得模样,那侍立的婢女是极伶俐的,忙不迭捧来痰盂,因她本没吃几口,不过干呕而已。

一时漱了口,赵锦宁捏着帕子抿唇,李偃一双俊眼从她脸上睃巡到小腹,又从腹上移到脸上,一番呕吐,雪白颊腮晕着团不正常的红,觉察他的注视,侧目望向他,那眼眶亦是红红的,泪光闪闪,强自勾了勾唇,温声解释道:“也不知怎么了,这会子...闻着鱼倒不舒服了...”

“我粗心了...”李偃闻言,忽想起,曾偶然听得下属私下闲话家常,说孕妇的口味最是捉摸不定,往日爱得,近日不一定爱,寒冬腊月要吃鲜桃,五黄六月要吃菱角都是常事。他于心有愧,一面想,一面往桌上览,“这些菜可有想吃的?不然,或是重做,或是出去买?”

赵锦宁忖了忖,想起从前,有一回吃了辣锅子,葵水就没了...于是说:“想吃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