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她走到他身侧的圈椅里坐下,眉梢眼角含着点促狭的笑意:“我这是欣喜呐。”

“哦?”李偃狐疑地审视她,“欣喜什么?”

赵锦宁端起甜白釉的莲花盏,小啜一口,微微一笑:“欣喜没人打你的主意。”

船要开了,再不舍,也不得不舍,嫤音教莘萦把手里的小布包递给了承瑜,“这里头,是我新打的平安结,一个给你,另外两个替我交给大哥哥和嫂嫂罢。”

她复往前迈了几步,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哥哥,你一定要等我。”

承瑜的心像被风吹过的江面,起伏波动难以自持,面具下的眼睛流露出挣扎纠结的神色,他该拒绝,可心却自私的不想拒绝。

而嫤音也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她转身就走,行了一步,顿住脚:“哥哥,你看着我走了再走。”

他听出她声音带了哭腔,所有的顾虑顷刻化为灰烬,他滚滚喉头,下定了决心:“音音...你等着我。”

嫤音回头,撩开帷帽面纱,一双妙目满含热泪,唇边却是嫣然带笑:“好,我一定等着你。”

承瑜回到船上,打开小布包,将自己那枚平安结宝贝地掖进怀里,另外两枚送进了李偃房中。

李偃接过来,皱着眉头搁在了桌上,微抬下巴,颐指侍立的小丫头:“那谁,你给放起来吧。”

嫤音能诗会赋,但对针黹女红一窍不通,这几年也下过一番苦功夫,奈何还是不尽人意,点灯熬油好不容易打出来的三枚平安结,比前几年强一些,但属实称不上美观二字。

“放起来做什么?”赵锦宁拎起来一枚,摩挲着长短不一的绳结,微笑道:“我瞧着蛮可爱的,好歹是嫤音一份心意,你不戴?”

他到底还记得维护下妹子的脸面,不言嫌丑,只道:“我不爱戴这些劳什子。”

同为女子,赵锦宁自是懂得这小小之物承载的情谊:“你不戴我戴,东西虽小,可你不知得费多少功夫。”

李偃说你随意,又指指小丫头:“阿囡...到底不算个正经名字,也该重新取个,叫着也便宜。”

“取什么名字好呢,”赵锦宁托腮凝神,想了半晌,眼神忽然一亮,“那就叫...颂茴吧。”

娇媚眼波轻轻滑到李偃面上,巧笑倩兮:“夫君觉得怎样?”

“颂茴...”他念了一遍,神闲气定的笑笑:“朗朗上口,是个好名字。”

小丫头不懂夫妇间的暗流涌动,新得了名字,便走上前给赵锦宁磕个了个头,“奴婢,多谢主子赐名。”

赵锦宁掩唇轻轻打了个小哈欠:“把小绒毯取来,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她褪了鞋,和衣而卧,李偃仍旧坐在椅内,盯着侧躺在小榻上的柔软身段,暗暗出神,这样旁敲侧击的警告,说到底,心里还是在意的颂茴的。

一个背叛过她的奴婢,还这样念念不忘。

那他呢?

她与他那十一年四月零二十八天,到底算什么?

他顿觉跳在钝刀底下的心,又被一点一点的拉开皮肉,慢慢地滴下血来。

好恨…

也好疼。

第0089章 她记得他生辰

大船沿大运河一路北上,深秋水路行的不算慢,赶在十月中浣到达了京城码头。

辗转几月,赵锦宁再次踩在京中土地上,恍惚有种惘然若失之感。

已是立冬,挂在立柱上的灯笼,摇曳在凄冷寒风中沙沙作响,散开的昏黄亮光不足以照到码头以外的地界。

她只朝高高城墙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李偃为她戴好披风上的兜帽,挽起素手,缓步往马车方向走,轻轻说了一句:“还会回来的。”

赵锦宁回了句:“我相信夫君。”

他们只在城外休整了一日,又置办了些过冬衣物、碳火、干粮之类的就匆匆启程了。

往禾兴去,依旧北行,陆路坐马车走的不快,赶上雨雪天气定要再耽搁一些时日,星霜荏苒,这一道停停走走,不知不觉已进到腊月,这日晨起飘起雪花,天气寒冷,人疲马也倦,李偃便吩咐随侍众人天黑前赶到莫山城中休整歇息。

想是雪下的不小,道上有积,赵锦宁坐在车厢里,都能听见车轮碾雪,咯吱咯吱地声音。

她掀开暖帘朝外一望,天边彤雪密布,朦胧暮色下,琼花片片纷扬,朔风一起,道边被积雪压弯枝桠的松柏才勉强从银装素裹露出一星半点儿绿色。

宽阔笔直的官道,除了他们,再不见一人一骑。

四下寂静,车檐上挂铃悠悠泠泠地响着,她从狐狸毛暖袖里伸出手,借着舆窗明角灯发出的亮光,去接空中的金粉玉屑。雪花沾肌就化,又冰又凉,这是今年的头场雪,她还没稀罕够,李偃就一把攥住了她泛凉小手,还掩上了暖帘。

“手这样凉,还吹风。”

他这么一说,赵锦宁方觉寒风侵肌,不禁往白狐围脖儿里瑟缩了下粉颈,还打了个喷嚏。

她拿帕子揉了揉泛红鼻尖,语气很是引以为憾:“本以为,今年雪落,能同夫君煮茶赏雪观梅呢。”

“这有什么难得?”李偃拎起小炉灶上的茶壶,斟了一杯热腾腾的红枣茶递给她,“每年冬日都下雪,这只不过是初雪,且有的赏。”

赵锦宁捧着滚烫茶杯暖手,吹了吹茶汤上的热气,笑吟吟问他:“什么时候能到禾兴?”

李偃微微曲起细长手指,轻扣了扣金丝木桌面,寻思一番,说快了,“照现在脚程,估摸年前能到。”

天彻底黑之前到了莫山城,今番轻车从简,没大张旗鼓彰显身份,也就没去驿馆,直接在城内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夫妇两人简单用完晚饭,盥洗一番就胡乱睡下了。

一夜大雪,隔天醒来,窗纸都被映的明晃晃的,赵锦宁拥着锦被掀开帐子一看,天已大晴,靠墙桌上的茶杯在日影里冒着白白热气,而屋里却没人,李偃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又躺了一会儿,喊颂茴进来服侍起床。穿戴整齐,盥漱完,李偃才端着早饭进门,“怎么醒的这样早?我还以为这几日赶路辛苦,你得多睡一会。”

“昨儿歇的早,睡好了,”赵锦宁到桌前坐下,仰脸问他:“这一大早儿,你做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