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自打先前服过药,风寒虽好了,但却像落下了病根,写字都时不时乏力敢情压根是吃了狼虎药,伤了根本。
她努力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嗓子,似乎那样就能把梗在喉咙里的石头击碎一般:“所以我还能活多久。十天……一个月?”
“呸呸呸,不要瞎说。”措仑急了,伸手去捂她的嘴,“你能活很久,比山上的石头还久。”
那不成千年老妖了么。南平很想为这不恰当的比喻笑两声,但终究是体力不济,没有出声。
少女喷出的气息是温热的,她还在,一切就还会有转机。
措仑强定心神,轻声道:“医者说你是一时急火攻心,才有了这个症状。不要紧,一定能调理好。”
南平吃力的点了点头,合上了眼睛。
就在少年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南平突然迷迷糊糊开口:“措仑。”
“嗯?”
“我有件事想求你。”
“你说。”少年倾身,想要听清楚。
“我……想回家。”南平借着困意,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万一当真熬不过去这一遭,她不想留在异乡。
措仑愣了一下,直起身子。他帮南平把散落在枕上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低声道:“先睡吧,睡醒再说。”
也许是这话有催眠的作用,又也许是南平把盘旋已久的心声吐露出来、松了弦,不多时她便睡了过去。
措仑留恋的看了两眼,走出了寝殿,示意垂手等待的下人前去伺候。
他人往议事厅走,脑子却没停。
即便现下拿药吊着南平,人是好的,也架不住哪天冷不丁又犯病。根源还在西多吉的儿子身上。他人已死,和他走的近的,只剩西赛了。
葛月巴东回程的计划怕是得缓一缓。不是有人说曾在北领地见过西赛么?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刨出来。人不仅要找到,为了让她开口,还得是活的。
棘手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从脑子里过,他却静下心来。
好像在林中捕猎,有时一等也要一天一样。挖好陷阱、降下饵料、布好口袋,剩下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忍耐。
措仑进殿,在灯下坐了下来。他强迫自己把纷乱的思绪清空,开始整理起暗格里堆积如山的卷轴。
这些卷轴俱是德加留下的,其中不乏与诸领主、东齐之间的往来密书。自打哥哥去后,措仑就一直在研读,渐渐理出些眉目。
他开好锁,从中抽出一卷,回身放到台上。正准备去读时,突然发现案台上多了几个册子。
应是方才他照顾南平时,臣官呈上的,擎等他有空了过目。
措仑随手展开,册子一面是雪域字,大抵是东齐为夏盟呈的礼单。少年有些兴致寥寥,漫不经心扫了两眼就放下了。
而这一放,册子刚巧翻到背面。少年瞥过时,蓦然顿住。
背面的内容与正面一样,只不过是用东齐字写的。
一笔一划如潜龙在渊,宛若天成。
这写法太过熟悉,他曾看过太多遍。每一横、每一竖都刻在心上,闭上眼都能背出来。
措仑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生生揉了揉眼睛。接着沉默的从护心夹里中掏出南平的锦囊,抻出了那张字条。
字条与礼单并排列在一起,上面的字迹就是少年也能看得出来,分明为一人所书。
而这个人连名字都端端正正写在了落款上:臣赵泽敬上。
“赵泽”这两个字从纸里窜出火来,烫的措仑把折子扔了下去。
很多件貌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突然被穿了起来,一切昭然若揭:赵泽的字被南平日日戴在身上,自己不过吟了这首诗,南平便急火攻心倒下。而赵泽说了两句东齐旧事,少女便提出要回家。
原来自作多情的傻子只有一个,就是措仑他自己。
暮春夜暖,议事厅外的亲卫正手握兵器巡逻。
只听殿里面轰隆巨响,似乎是有重物被人踹翻在地,喧闹声良久才平息。
新帝的盛怒并不止于此。
很快,措仑的旨意就传了出来:“宣赵泽进殿。”
第34章 赵泽的交易
尽管措仑的旨意十万火急, 赵泽还是先对着铜镜把散发仔细束好,换上合体的袍衫,方才不紧不慢往议事厅去了。
高城的王宫不比东齐,道路两旁少了些精致的灯笼。奉命带路的近卫举起火把, 冒出的松油烟气熏人泪下。
夜里下过一场小雨, 没铺青石的路因为浸水, 变得湿滑不堪。
赵泽在明暗交错的泥路上前行, 一脚踩进松软的土里, 突然有些恍惚。
好像又回到了十来年前、那辆在泥泞官道上颠簸的牛车上。
彼时他父母双亡,从临安前去京城投奔在朝中做官的叔父。晌午时大雨滂沱,车轮陷进泥里出不来。
老仆极不耐烦, 催促六七岁的他也下车, 跟着一起推。稚童细嫩的掌心陷进车辕里, 不一会就破了皮。他不敢吭声, 生怕受到责骂。
那日的地面也是松软的,流沙一般, 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乌嘟嘟蹭了一腿泥水,顺着亵裤往下淌,腿胀得生疼。
议事厅飘摇的火光刺进眼睛里时, 赵泽也终于醒过神, 从湿哒哒的回忆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