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角淡淡舒展开,带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若不是我如此熟悉他的喜怒哀乐,不熟悉他的人,未必知道他那是在笑。这一点也让我挺自豪的,像拥有了一个特别的技能,也是我和他之间前特有的感知。

他说:“我本打算冷落你几天的。”

正好推着他来到酒店的花园里,我把轮椅停在树荫处,转过身,坐在草地上,往他膝盖上一趴,仰着头问他:“你真的生气了?”

他挑眉:“你说呢?”

我握住他的手:“对不起。”

他说:“不止生气,还有难过。”

“难过?”我问。

他将我的手握在掌心,看着我说:“我难过,在危难来临时,你选择一个人面对。小初,你觉得我对你来说是个怎样的存在?我以为我该是你的倚靠、你的大山、你人生唯一的伴侣。所以,无论多难解决的事,你只要在我身后藏好,有我在,什么都伤害不到你。你未免对我太过没信心了。方耀然的事,你若早些同我坦白,我们也许都不用等这么久。小初,你当真以为你的那些小伎俩,没有人知道?”

我一愣:“什么意思?”

他闭了闭眼:“我早就知道了,在你向盛嘉言寻求帮助之前。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也猜到了个大概。”

我既惊讶又愤然:“盛嘉言居然跟你说了?他还说除了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真是大嘴巴!言而无信!”将盛嘉言骂了一通后,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等等,他告诉你之前,你就早知道了?”

他点头:“早知道了。”

我问:“有多早?”

他看着我,淡淡说:“在你跟着我一起跌入谷底时。”

我惊讶得用手捂住了嘴,他拉下我的手,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你有事瞒着我,于是我开始暗中调查,重新找出当年医院的监控录像。我看见你接了个电话,我找到通信公司,查了你当年的通话记录。得知那是一个公用电话,可那里没有监控,又断了线索……之后,阮文毓来找我。”

我又是一惊:“阮文毓找过你?他找你做什么?”

“他说曾听见你做噩梦时喊着方耀然的名字,然后他就去调查了方耀然,发现他和你曾是高中同学,还知道当年那场名震全校的告白事件。可是他想再查下去时却受了阻挠,对方的势力比他强太多。于是,他就来找我帮忙。我自然什么都查出来了,也大概猜到你让他成为你的男朋友的目的。后来阮文毓三番五次碰到的小灾小祸也证明了我的猜想,方耀然真的对他下手了。我知道若他出了什么事,你定会良心不安一辈子。可是小初,当我知道你要和他结婚时,我还是吓了一跳,以为你真的……如果你没向盛嘉言求助,我也有办法让他伏法的,只是你有你的计划,虽然很危险,但我确信也有能力护你万全。”

我突然想起在方耀然被警察制伏时,阮文毓的表情十分镇定。我不禁哑然,我以为我一直隐藏得很好,可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阮文毓明明知道我在利用他,明明知道我拉他下水是为了保护程靖夕,明明知道我将危险带给了他,他还是心甘情愿地陪我演完了这场戏,替我收拾好残局。可谢幕的时候,他甚至没能在片尾标上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得到任何掌声。

我真是个浑蛋,这世界上最可恶的浑蛋。

程靖夕像是看出我的自责,轻轻握住我的手,说:“我会找个机会好好谢他,感谢他这么久以来对你的照顾。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欠他人情的。只是,小初,我还是那句话,你早该告诉我的,这样你谁都不会欠的。”

我哑着嗓子喃喃道:“可你那时昏迷,我真的很怕方耀然,我很害怕你从此醒不来……”

“那我醒来之后呢?”

“我还担心你的腿……”

“小初,就像你刚才说的。就算失去这双腿,那又怎样呢?他根本动不了我分毫,你该对我有信心的。”他叹气道。

我摇头:“我并不是对你没有信心,也不是因为你的腿受伤而看轻你。我只是害怕再一次失去你。失去的滋味,我此生不想再尝。”想到那个绝望的瞬间,我仿佛窒息一般痛苦。我把头搁在他膝上,紧紧环住他:“我原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可原来我还是会害怕的。”

他沉默了良久,手轻轻覆在我的头上,轻轻抚着:“错的是我,是我过去太多自傲。所以,在变成残疾后,一时没能接受,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以为再也给不了你最好的。若不是我自怨自艾,若我能再早一点发现你的苦衷,你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我爬起身,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因为我知道最后会尝到这一点甜头,所以,那些苦也不算什么了。”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愣住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皱眉道:“我算是被你非礼了吗?”

我跟女流氓似的点头:“嗯!”

他似笑非笑地握住我的手,表情认真严肃地说:“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

我拼命点头:“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去,再也不分开。”

“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

他还是不放心:“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我想了想,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骗你我就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要是骗了我,天打雷劈,我陪你一起承受,十八层地狱,我陪你一起下。”

他笑了,轻轻地拉过我的手,让我趴在他的膝盖上,腾出来的一只手,轻轻揉着我的头发。阳光静静地流淌在我们身上,风中有花香鸟语,我静静地趴在他膝盖上,觉得这就是幸福。

花园的静制喇叭里正播着SHE的一首老歌:“如果没遇上那么多转弯,怎能来到你身旁,现在往回看,每一步混乱,原来都暗藏方向。”

我如醍醐灌顶,原来我和程靖夕过去的那些误会、苦楚,都是为了此刻细如流水的安宁幸福。

第八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第八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冬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我埋在被窝里做着美梦时,程靖夕的电话就打来了。我好不容易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喂……”

“我在楼下,你有三十分钟的时间。”他言简意赅。

我眯着眼看了看还昏暗的房间:“那么早啊,天还没亮呢,我还想睡一会儿。”

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昨晚给苏荷他们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发现我在说的时候心里很平静,就跟讲述一部电影或一本小说的剧情,仿佛我不是剧中人物似的。我本来以为会得到他们的安慰,没想到这两个人反应竟出奇的一致,都把我骂了一通。可我竟然没有感到不快,因为我知道他们都很担心我。我们聊电话一直聊到了凌晨三四点,我累得不行,一沾枕头就倒头大睡,本想一觉睡到中午,可现在天还没亮,程靖夕就打电话催我起床,我心中难免不乐意了。

我继续耍赖道:“不,我就要睡,我就想抱着我的被子到天荒地老。”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极其低落:“原来我还比不上一张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