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先生。”
厚重的实木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像砸在我心上,我躺在冰凉的地面,从小声啜泣变成撕心裂肺地大哭,又从大哭变成抽泣,我恍恍惚惚,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置身于黑暗寒冷的荒野之中。保护我的大山已倒下,狂风骤雨侵袭着我,我又冷又痛,当真体会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书房的门开了,我掀开眼皮,看见光亮中有模糊晃动的身影,有人拉起了我,扶我坐在沙发上,拍着我的脸,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叫我“宋小姐”,又似乎往我嘴里喂了些什么,又过了一会,眼前一切才清晰起来。???
首先看见的是袁北辙焦急的脸,然后是程靖夕,他看着我,眼神微微闪了闪,避了过去。
袁北辙说:“宋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你已经两天没进食了,都怪我,我应该回来看看的。”
已经两天了?
我已经浪费了两天,老宋现在只有我能救,我怎么能为自己的感情创伤在这里悲伤。
我着急地拉住袁北辙的手,大约是哭了太久,我的嗓音听起来沙哑得可怕:“阿辙,你能不能送我去苏荷家。”苏伯伯人脉那么广,一定有办法。我一边想,一边扶着沙发背想要站起来。
“你不用去找了。”一直没说话的程靖夕开口了,他默了一会,躲着我的视线,继续道,“宋亦夫……在看守所自杀了。”
轰地一声,像地动山摇,脚下的大地轰然倒塌,我的眼前一片白,耳中的嗡鸣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尖啸。持续了很久,我的头很痛,像要裂开,可我还是忍住痛,问他:“程靖夕,你没有骗我?”
他没有说话,已是答案。
意外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历过了大悲大痛,在得知全世界最爱我的那个人离开后,我竟然没有哭,也哭不出来。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又抬起头看他,像从未认识过他那样:“什么都可以做假,可是感情假不了。我对你的感情,你竟从未用心去感受过,你没有爱过我,那样也好。”
我从手上摘下他送给我订婚戒指,放在沙发上,迈出步子时,我支撑不住地晃了晃,袁北辙扶住了我,我推开了他,转头对程靖夕道:“程靖夕,我们宋家,我,真的再也不欠你什么了。”这一句话,我说得极为缓慢,像要把每一个字都刻在自己和他的心上。
他始终没有说话。
我走出去时,天已大白,阳光很刺眼,我却没有感到不适应,我抬起头,看着这个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天空,突然没有比此刻更孤独。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一瓣雪花掉在脸上,我才从彻凉的触觉中恍惚回神。伸手去抹,却触到一片湿意,原来并不是我没有哭,而是这眼泪变得悄无声息。
原来,在痛极的那刻,是连哭,都没有声音的。
那是2010年的第一场雪,它在刺眼的阳光中来临,细碎的雪花飘在我脸上,转瞬即融,凉意透过肌肤的纹理蔓延全身,我冷得发抖,也更清醒。
原来这个世上,万物皆有规有律,不管欠了什么都是要还的,谁都逃不掉。
欠了别人的恩要还,欠了别人的债也是要还的。
那些仇恨,程靖夕一直没有忘,他将自己的尖爪利齿隐藏在温柔乡里,为的是在最后给予仇人最致命的一击。
可对我来说,最重的报复,就是你以为那些值得回忆的深情厚谊,其实都是虚情假意。
来到安杰拉家的路上我还沉浸在回忆里,一转过路口,我就听到震天响的爆竹声,一惊一乍,吓得我寒毛直竖。
不止是我,除安杰拉和程靖夕外的其他人,都吓得不轻。
苏荷拍着胸口说:“哎呀,这什么阵仗啊。”???
安杰拉兴奋地鼓掌,我还没反应过来,呛人的烟雾里就走来一个穿花棉袄的老太太,伸手就把我拉进怀里,一边拉一边对安杰拉说:“哎呀,乖孙,这就是咱孙媳妇啊?长得可比照片上美多了,来给奶奶仔细瞧瞧。”
孙、孙媳妇?!
我震惊极了,瞪大眼望向安杰拉,他红着脸,对我挤眼弄眼,似乎是在给我使什么眼色,但遗憾的是,他之前也没给我打过招呼,我实在很难揣摩他这个眼神的意味,便急着向面前这个老太太解释道:“那个,奶奶啊,我想你误会了,我是安杰拉的同事,不是他女朋友。”
“什么?不是女朋友?”老太太笑容一垮,捂着脑袋一脸沉痛,“你这个不孝子,居然连奶奶都骗,哎哟,我的头,我的头。”
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老太太刚才还健步如飞呢,怎么才一两句话的功夫,就变成病骨头了?眼看老太太就要倒下去了,本来还站着看热闹的大伙连忙过来搀扶,生怕老太太摔了磕了,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要倒下去,这年还要不要过了啊。
一伙人簇拥着老太太往院里走去,安杰拉一边喊着“奶奶,你小心”一边拉着我退到人群后边,低声道:“过来下。”
跟他往墙根走时,眼风扫到程靖夕似乎在看我,好奇望过去时,他竟真的盯着我看。见我望过来,他默默收回视线,跟着人群走进去了。
我愣愣地转过头,问安杰拉:“什么情况?你奶奶一见我就喊孙媳妇!”
安杰拉摸着鼻子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哎,你看我都这个年纪了,家里催得急,我奶奶又病得厉害,今年我奶奶就说,我过年要是不带个媳妇回来,就别回来了,反正她也等不到那天了,所以……”
“所以你就把我骗来当你女朋友?”我替他把话说完,亏我当初还感动得一塌糊涂呢。
安杰拉腆着脸狡辩:“说‘骗’多伤感情啊,我只是忘了告诉你嘛。帮帮忙啦,小慈,顶过年关,我一定给你封大红包。”
我怎么从前就没瞧出他一肚子坏水呢?我抬腿给了他一脚,恶狠狠道:“下不为例!”
安杰拉头点得像捣蒜:“我用人格担保,绝对没有下次。”
我心想你那点人格能值几毛钱啊,但面上还是做出配合的样子,走到门口时,还和他手挽手地走进去。
我俩刚进门,几道视线就射了过来,我对着苏荷和兰西用力眨了眨眼,然后又做出娇羞状,对躺在沙发上的老太太笑。
安杰拉拉着我往沙发前一站,说:“奶奶,刚才人多,小慈是害羞才那样说的,我俩谈恋爱这么久了,一直没敢对外说,现在城里都禁止办公室恋情呢。”
老太太扶着额掀开一边眼皮问:“真的?”
我笑着配合地点了点头,脚下却踩在安杰拉的鞋子,狠狠地碾了几圈。
老太太掀开两边眼皮,对我扬了扬下巴:“你是我孙媳妇了啊。”
我犹豫了一下,安杰拉就往我背后掐了一把,我忍住痛,扯出个笑容,点头道:“是的,奶奶。”
老太太一听,一下就从沙发上蹦起来了。奔去给我们张罗饭菜,门槛都是直接跳过去的,动作矫健得连刘翔都比不上,看得我目瞪口呆,这哪里像个病怏怏的老太太,简直就是天山童姥再现人间啊!
午饭我们吃得很愉快,饭是大锅烧的,特别香,都是纯天然农家菜,馋得我们恨不能连盘子都吞下去。尤其是苏荷,大概是觉得在小乡村没有苏氏集团大小姐的身份束缚,也不顾形象地大吃起来。要是让苏伯伯看到这一幕,一定得吓晕过去,毕竟苏荷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淑女代言人啊。
程靖夕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只是喝了几口汤就放下筷子走出去了。我出去添饭时,看见他站在院子的石磨旁边抽烟,低头看着石磨旁摇尾巴的小狗。
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