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谁告诉你的,这么不靠谱。”

他抬起头来看我,轻轻吐出那两个字:“苏荷。”

我的心里微微痉挛一下,深深吸了口气。

“那个时候我住在医院里,她守在我身边时,说了很多话,其实我都有在听。她说死海的水都是情人的泪,她的眼泪大概能贡献三分之一的水量。”兰西的眼眶渐渐红了,他说,“原本该死掉的那个是我才对,我抱着必死的心,却在最后那一刻恍惚听见了她的叫声。于是,我那半只踏进鬼门关的脚又收了回来,可她……自她离开后,我反反复复地想了许多,我们从前的点点滴滴,我原以为我不爱她,可当她死去,我才知道,原来我并非不爱她,而是,她爱我比我爱她要多。”

我的手一抖,终于明白那天靳褚佑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知道该骂他,还是该同情他永失所爱。??l

兰西依旧断断续续地说:“她漂亮,性格好,怎么可能不吸引人?现在想想,我大概很早就喜欢上她了。只是,我不敢承认。她那么耀眼的一个姑娘,众星捧月,什么都是最好。而我呢,什么都是最下等,就像只活在下水道的老鼠,哪怕披上了光鲜的外衣,我的心里仍是那个自卑到骨子里的王小明,尤其是在看到她的时候。

“你不知道,很长一段时间我看到她就想逃走,逃得远远的。她的光芒将我照得无处遁形,都说知子莫如父,我那个酒鬼父亲,早就察觉了我对苏荷的心思,他当时就轻蔑地对我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每当我想靠近她,就总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会选择叶笑笑,是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那种人。

“虽然我很恨我爸,可我仍受他的影响,固执地认为什么样的人,就该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和苏荷只能有友情。我和叶笑笑一起,尽己所能地对叶笑笑好,我以为只要努力去做,我就会爱上叶笑笑,也能一直和苏荷保持距离,可是我发现我错了。

“知道苏荷喜欢我的时候,我很开心,可是开心之后是巨大的恐惧。她的人生那样灿烂,每一步都是锦程,我怎能做那唯一的差池?我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早已变得更肮脏不堪,怎能去玷污玻璃一样的她?靳褚佑才是适合苏荷的人,他是天之骄子,只有他才配站在苏荷身边,照顾她一辈子。不像我,所有的一切,我的名字,我的身份,都是假的,我是她人生旁生的枝节,从她认识我的那刻起,就已经错了。

“可我没想到她的固执那样深,我以为她结婚了,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从此我同她再无瓜葛了。可她结婚那天,我喝得烂醉,叶笑笑来找我,我以为我可以藏一辈子,可那天,我抱着叶笑笑,嘴里喊的却是苏荷的名字……

“小慈,你知道吗,那天苏荷带我回到酒店,我已经酒醒了,我没有推开她,甚至借着醉意去回抱她。你们都怪她,她也怪自己,其实我才是最可恨的那个!我虚伪,我不是人,明明喜欢她,却为了那该死的自尊,一次又一次推开她。最终,将她推向了死路,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手紧紧攥在胸前,五官痛苦地扭曲着,一遍一遍地重复:“我好后悔。”??

我难过地说:“你的这些话,要是苏荷能听到,她一定会很开心。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太迟了……”兰西闭上眼,恍恍惚地答。

我看着他的样子就特别心疼,我知道他是真的后悔了,可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也没有时光机,可以让我们重新来过。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我担忧地拉住他的手:“兰西,苏荷已经不在了,我求你,好好活着。”

他睁开眼,对我笑笑,可是那笑容让我觉得辛酸,他说:“我答应你,我会会好好活着,我的命是她换来的,我怎能不珍惜。”

一瞬间,他的笑又变得很忧伤。

他说:“多想一觉醒来,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痛苦也好,幸福也好,只要人在就好。”外面传来汽笛的鸣声,他看了眼窗外,站了起来,“小慈,我走了,有程靖夕照顾你,我很放心,保重。”

“兰西!”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大声叫住他,引来咖啡馆里所有人的注目,一瞬间,隔着长长走道的我们,成为了焦点。

“兰西?是那个明星,快拿手机拍下来!”

“他不是退出娱乐圈了吗?”

“管他呢,拍了传微博,就火了。”

相机的咔嚓声,以及窃窃的人声,带着莫名的兴奋,此起彼伏。可我什么也不在乎,他们爱说什么就去说吧,人活一张嘴,无非就是吃和说,我阻止不了人们谈论,但我可以选择无视。

我的眼里只能看的到兰西,这个和兄长一样,照顾了我许多年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兰西的手握在门把上,回头看我,阳光从门外洒进来,柔和地笼罩着他,我的眼睛有些模糊,像透过千回百转的时光,又看到了许多年前还穿着旧校服的他。

我哽咽地朝他喊:“你一定要回来,不管多久,我等着你。”

“嗯。”他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我终于看见了久违的笑容。

我难过地露出苦笑。

这一别,不知此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玻璃门合上那刻,风铃清脆地响个不停,他瘦弱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

咖啡馆里的背景音乐,那个充满故事的声音在轻轻吟唱着,正是当年兰西拿下选秀节目冠军赛唱的那首歌。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我们就这样,散落在天涯。

第十章 昔年相望抵天涯

第十章 昔年相望抵天涯

{今生已无权再惦念,迟一点,我们天上见。}

苏荷的去世,兰西的远走,这一连串的打击之下,我身心俱疲,陷入了一种可怕的状态。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总觉得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我身上,特别累。我不想说话,也吃得特别少,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无论我每天睡再多,醒来依旧困倦。

程靖夕说睡多了不好,人越睡越疲乏,他说要多出去走走,于是周末带着我去斜星岛散心。我们去拜访了顾医生,在他家做了几天客,顾家小孙子又长胖了不少。小胖子特别粘我,一口一句“大姐姐”,拉着我东跑西窜的,一会儿去捡贝壳,一会儿去赶海蟹,我想我要是和程靖夕有个小孩,也一定会这样令我开心。

是的,开心这种情绪,,在消失了很久后,终于又回到了我身边,我也暂时将长久以来的苦闷抛到了脑后。

可谁能料到,大约是吹多了海风,从斜星岛回到福川的第一夜,我就发起了高烧。

私人医生连夜赶来,给我开了退烧药,冰敷之后,见我的体温略有下降,说:“程太太烧得不是很厉害,吃了药,明天就会退烧了。请程先生放心。”然后才匆匆离去。

可谁知到了第三日午后,我又烧了起来。

程靖夕再次叫来了私人医生,我知道他有些不高兴,挑着医生的刺,指桑骂槐地将医生数落了通。那医生低垂着头给我治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跟调色盘一样。

医生走后,我对他说教道:“我自己吹了风发烧,你怪人家医生做什么,人家多无辜。我看他刚才,都差点哭出来了。”

程靖夕半垂着眼,绷着一张俊脸,不服气地反驳我:“身为一个医生,发烧都治不好,我责备他,是给他机会改正,他倒是要对我说声谢了。”

我觉得有些好笑,谁能想到这个叱咤商界的男人,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但同时我又觉得欣慰,他的孩子气,他的坏脾气,都是因为他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