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1 / 1)

窦绿琼的鞋袜皆湿,踩在地上很不舒服,尤其六盈池涨了?水,沉闷地拍出浪花,空气仿佛都被吸干了?。

她很怕摔倒,又不愿开口让卫玠扶着她,只好放慢了?脚步稳稳踩在青石板路上,卫玠也不说话,就这么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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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快要回到里屋,卫玠忽地顿住脚步,把伞往她身侧一推,低声说了?句“你先回去”,随即冒在雨中留给她一个背影,步入了?书房。

窦绿琼咬住下?唇,吸了?吸鼻子?,刚回头,抱香、拢雪两个丫头便撑着伞迎接了?上来,双目湿润微红,牵着她的手担忧道:“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真是急死我们?了?,看看浑身都是湿的,赶紧过来耳房用热水洗洗,换身衣服,当心受寒生病了?......”

书房内挂着一只老虎灯笼,发?着荧荧红光,一碗已经?冷透,坨成一团的长寿面独自坐在干净整洁的书桌桌面上,连瓷碗也是冰凉的。

冷清的房间内只余下?书页翻动的喧声,直到智慧深邃富含哲理的文字已经?无法?像小?时候那?样驱散他心中的苦闷与无力,卫玠合拢了?书,端起那?碗面条。

褪下?湿了?大半的外衣后,他浑身只着一件单衣,冰冷的面条入腹,使得本?就冰凉的身躯更加寒冷。

卫玠在雨中等了?一个时辰。

从天亮等到天黑,心中原本?已经?打算好了?只要窦绿琼回家,对他说一声生辰快乐,他就可以放下?连日的龃龉既往不咎,再把从前的前因后果好好同她解释一番,认打认骂,绝不还口。

直到象征着长大一岁的长寿面彻底见空,卫玠抹了?抹嘴巴,随意将它置于一边,靠在红木交椅上一言不发?。

千秋良姻,准谐鸾凤。这是最初写在他们?婚书上的话。

一年以前,卫玠不屑一顾。

他当时傲气又自矜,少时成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当了?官后办案不怕得罪人?,不攀附权贵,又凭借出色的能力入了?皇帝的眼,稳打稳扎,站稳脚跟,不需依仗任何人?。

可对于窦绿琼,他难道没有?付出真心?

怜惜她年纪小?,没有?读过书,他未尝没有?倾尽心力教导她;念及她幼小?离家,无依无靠,他推拒多少公务陪她回娘家,用心费力讨好岳父母,安他们?的心;她不通人?情世故,意气行事,昆仑奴、曹氏案,哪一件不是他出手摆平的?

他厌恶与女人?亲近,不也还是疼惜她爱护她,一步步降低底线纵容她;他不擅表露感情,可她想要时,他难道没有?认真去说我喜欢你我爱你?

他不曾照顾过人?,可是天热增冰,天冷授衣,晚上睡觉时起来给她掖被子?,晨起上值前特意绕到小?厨房指挥人?做饭温奶,陪她玩闹,带她出游。

扪心自问,卫玠觉得他付出的一点不比寻常男子?少。他已经?竭尽所能去学着如何做一个好夫君。

窦绿琼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过做错了?一件事,她就像对待仇人?般对待自己。而外面的男人?就是天好地好,说几句漂亮话,温柔小?意一些,她就乐颠颠往跟前去。

他心何忍?情理何甘?

卫玠骤然发?出一声冷笑,胸膛一起一伏,眼眶发?红。

成婚之前,他早该料到。

多了?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他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就被骤然打破,不得不肩负起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年少时就已经?发?誓,不为?任何人?所控制,无论是身体抑或感情。可还是不受控制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落得为?人?抛弃的凄惨下?场。

昔日的幸福不过镜花水月,石中火梦中身,转眼消散。

卫玠站了?起来,振作精神?,取来笔墨纸砚,手中停顿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决然写道:

盖婚男嫁女,成于媒妁。

奉制问名,加诸卜筮;纳吉纳征,以拟佳期;鸾凤之配,且喜且和;戴冠着锦,拜堂合卺;婚姻一载,夫妻恩爱。

然承父母命,思?之不熟,今朝始悔。

初时相亲,妻如珍宝;日久反怨,妻如顽土;吞声忍气,手足麻木;且图欢欣,尚然心爱;长算短算,难承劣性;

鸳鸯错配,两心分?离,无计相从,故此放妻。

卫伯瑗于时辛丑年八月二十四?日永延坊街尾谨立此书。

就此停笔不过,卫玠堵着的胸腔好歹才疏通了?些,可不消片刻,又觉得便宜了?窦绿琼,于是复然提笔补充道:

妻素性不甚贤慧,百般顽劣,好吃爱哭,娇矜难搪。为?人?撒气无度,手无分?寸,妄自挑衅,怒扇夫君,节行有?亏,断然无改。

盖前世冤家,今生讨债。

有?诗为?证: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只因一着错,满盘俱是空。

悔矣,改矣。

写罢,将没心肺的窦绿琼批点了?好一通,卫玠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衣桁上悬挂着的原本?打算哄妻子?开心的老虎灯笼却再一次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她的心是铁石做的么?和裴绎玩了?一整日回来后,就一句话都不肯对他说?

忽然窗外雷光一闪,幽蓝色的天空中骤然划破一道银蛇,轰隆隆,轰隆隆,仿佛下?一刻就要透过窗棂击中人?的心脏,溅开血肉。

烛火齐声熄灭,室内萧索黑暗,阴风阵阵。

卫玠突然抬手,将桌前已经?写好和离书的几页宣纸大力挥开,连同笔墨砚台都齐声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巨大的碎裂声。

他的下?颌死死紧绷着,脖颈间爆发?道道青筋,仔细一看才看得出眼睛从眼角红到了?眼尾,几滴泪不争气从中掉落下?来,双手默默抓紧了?桌角。

再一次被抛弃,他心灰意冷。

与此同时,已经?心伤疲惫地在床上沉沉睡去的窦绿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瑟缩了?一下?,嘴里发?出不安的嘤咛。

银蛇缓缓退去,狂风偃旗息鼓,只有?不懈的雨滴还在敲打着窗面,发?出富有?韵律的噼啪声。

从前,哪怕众叛亲离,母子?离心,挚友惨烈而亡的遭遇,卫玠也扛过来了?,如今只不过是没了?一个窦绿琼,何必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