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秦当时一怔,无可辩驳。

同龄小儿并不会如他这般,朝夕仅对纹枰,他们嬉闹,是因为玩乐是大多数人的天性使然,玩伴远比下棋的要多。

很长一段时日里,连秦确实只能自己打谱,或者只与长辈对弈,被他视作云崖山巅的犀霜,能够与他驰骋局中,旷日征伐,连秦便已将其看作一生敌友了。

奈何犀霜卓荦至此,连秦也并非事事遂愿,虽然他后来被云荇挟持了,但授衣假前,连秦曾向犀霜相邀,一并前去探访李詹前辈,犀霜尽然应承,其实起初对此也不甚热衷。幼时玩伴说,你赢得多,所以你快慰,自然乐意天天对着棋盘,这并不理所当然,犀霜赢得更多,他或许愿意对局,但不会久对楸枰。

沉溺珍珑局这件事,连秦影单形只。

曲高一贯和寡,既沉湎于纹枰,又卓荦不群者总难与共,世间或许不会再有二者兼同,但强者永远层出不穷,连秦也刻意忽略了那一丝微茫的落寞,而将更多的余热,放在永朝前看。

珍珑故在,追逐就不会疲乏。

只是往事皆如烟,如今棋盘被撤走,连带着那些棋谱与经学典要。

自己也不过是囿在囹圄中,供人寻欢作乐的困兽,修长的五指在床褥上紧拢,他揪实被衾,局势已然这般,连秦也有些麻木,她早点来,也好过他在等待这件苦事中煎熬,既然避无可避,直接些总归比拖着好。

但闸门始终未动,连秦先在极其漫长的等待中困倦,再度睡去,至梦醒时,天已日暮,山庐中没有烛火,没有风灯,垫席上的瓦罐静搁原地,周遭的陈设,也再没有被挪移或翻动的痕迹。

云荇没来过。

明天大概不更,这边疫情大爆发,用命在忙OTZ

0042 今日不在,明日也会来(修

从前被云荇拘禁,除非她突然回来,否则连秦不会在夜里起床,一如他白昼也很少午憩,山庐没有留灯,秋后日落又一天天更早,昼眠会让他在夜里清醒着但无事可做。

现在云荇将书册楸枰全数撤走,连秦这一天已经睡得太多,夜里没办法入眠,更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他日头没怎么进食,如今醒过来,遂摸黑下榻,双腿先着于垫席,渐渐蹲下身,去探云荇留下的两个瓦罐,瓦罐大且沉,颇似酒埕,往昔她并不用这种瓮器盛放粮水。

云荇往返山庐所隔时日也不算久,惯常是一两日,总没有超过两日的,有时甚至连着几天都歇在山上,与他同寝共食,云荇在时,连秦能一并沾到荤腥,只有她离开,他才以果仁烙饼垫补,连秦对这些淡而无味的干粮并无喜恶,抓了小把送入口中,又到一旁去喝水,横竖她今日不在,明日也会来。

充饥之后,他盘坐在垫席,回忆并梳理所看过的文法,典则,对局。书册被撤不久,他还理得清大部分,只是不知更漏,当他将脑海中那些典要过完一遍,四下仍是漆黑,而且愈发幽静,也许已到三更,连秦也并不确定,他改成曲腿,承着正抵前额的手。

日间迷迷糊糊睡了去,以至到了长夜无事可供消磨。他只能靠在榻边假寐,并重忆书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熬到了天亮。

当微弱的天光卒之从窗缝中折入,连秦已经坐得半身发麻,但等来了黎明,心头所荷反而轻了一些。

他不想再昼伏夜出,所以白日强撑着不睡,木闸外依然安静得连半点脚步声都没有,从前在棋盘前久坐而麻,偶尔也会四旁信步慢行,被挟持至此,铐上脚镣之后,他却很少在山庐内走动,一来是镣铐沉重,二来山庐一眼看尽,就那么点地,又能舒展什么。

连秦已经比大多数人更耐空寥,可眼下书与棋俱无,再是静坐,也难抵漫长的阒寂,他开始感到不适,试图走动,但脚镣将他禁锢在床榻与里隔间两端,连秦只能拖着铁链,来回踱步。

从朝晨到午后,大半白昼过去,除了偶尔拖行铁链时的声音,四下再无响动,他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木闸,沉默地在垫席上坐下,重新从瓦罐中取食,果仁易储,清水却已经隔了一夜,连秦望着这两埕东西,心下微沉。

果腹后,他从衣衫上撕下一节薄纱,覆在瓮口,然后到里隔间洗沐,为了规避入夜后再次陷入无端的长久静坐,他要尽可能在天光未暗前理好这些事,但他无法再到外头打水用灶,这一趟不仅冲的凉水,洗得也十分拮据。

暮色重临后,屋内昏暗难辨,连秦阖眼在榻,不知所思,这一夜他没有再睁眼到天亮,木闸那头,也始终没有任何响动。

到了第三日,山庐中依然只有他一个。

连秦垂眸缄默,入夜后尚可一睡而过,白昼重复的清醒却越来越漫长。

他复行昨日所为,在床榻与里隔间的两端不断踱步,累了便开始静坐,连秦往日读书从未旁骛,而今没有任何一本书在手中,只得如同下盲棋,在心中默习着熟稔的典则和定式。

他偶尔也回溯与旁人的对局复盘,但心间演算始终有所束,堪堪几十手,便已经混淆棋路,且楸枰不在身侧,他开始频频走神,时间变得极难消磨。

更困顿的是,蓄水有限,冲澡也改成了用巾帕沾湿擦身,勉强洗沐后,他心绪有些低落,回到垫席的瓦罐前,长期困在这里,体力没怎么耗散,自然无甚食欲,但相较于里隔间的蓄水越用越拮据,她留下的这两埕东西,却是非常充足,仿佛能再供过活三五天。

连秦背后一寒,按着太阳穴,痛苦地摇了摇头。

整整三日,这里太过寂静,尽然他的耐性已经比一般人好上许多,仍自十分难捱,他对这些干果原没有嫌恶,此刻是一口都吞不下,只早早翻上了榻,坐在床褥上,反复摸着脚踝上的镣铐,愣怔地盯着远处的闸门。

0043 和我下棋

连秦在床上睁着眼,从前的各色棋局不时在脑海中铺开,时隔八年后与犀霜在南郊酣战,他二人的对弈成了雅宴的焦点,张仆射本有豢养门客,得知他应邀后,本欲张罗着门客与他对局,但连秦只奔犀霜而去,无心旁顾。

如若当初没有被拘禁,他大概早就与犀霜在拜谒李詹,共探棋艺了,而今却是见不到人,手边也没有棋子,他的中指不自觉地交叠在食指上,这么多年来,拈子落枰已刻入骨髓,他想下棋。

连秦不知道自己发怔了多久,到了第四日,闸门依旧没有人来打开,他木然地拖着铁链在床榻附近徘徊,不能下棋,哪怕是一个人打谱也行。

他不再全神贯注地静思,不时望向闸门,或频仍愣怔,里隔间的蓄水已经不足小臂深,他拭完身,就上榻躺着。

白昼没有该有的喧闹,它跟黑夜一样死寂。

自从被挟持到这里,他没有跟第二个人说过话,远在边疆的兄长,休沐在家的同窗,全都天各一方,唯一能与他说话那人,已经五日没有出现。

连秦在恍惚间,最后才思忆起那个拘禁他的罪魁祸首。

她此刻在哪。¥??哽薪?溜靈七9?⑸壹?九

他侧过头,恹恹地望向地上那两埕东西,她留下了足够的粮水,唯独带走了楸枰和所有书册。

云荇……他攥紧了拳头。

如果她非要做那种事,为什么不来,莫非他还有跟她扳谈的余地么?没有人能应答他,随之一起沉默的只有逐渐燃尽的昼日,他再度沦没于周而复始的晦暝,神魂也愈加颓唐。

他不再徘徊踱步,而是连天卧榻,不管昼夜,昏惑迷蒙,里隔间的蓄水仍余下些许,但连秦没有去拭身,整整一日,干粮只吃了几口,复又回床,对着闸门坐至中宵。

无休止的等候望不到头,那点微末的祈盼也渐渐溃灭,珠流璧转,露往霜来,在不知道第几个时日,外头才卒之响起有序的脚步声,他望向那道犹如梦魇,又似曦光的闸门,再次见到了鲜活如初的始作俑者。

他在昏沉中睖睁,慢慢支起上半身,直愣地面着她。

云荇并没有理他,她行近垫席,察看了瓦罐,发现粮水有余,就要转身,连秦忽如大梦初醒,恓惶下榻,想去拽她的手腕,却被她侧身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