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交谈,周遭只有雨声淅沥不绝。
“你将这个套牢在腰间,不管怎样,先上来。”云荇将一段粗麻绳抛下去,她拉起另一端,在旁边的山石树干上绕了两圈,打上结。
麻绳落在脚边,他依旧沉默,过了半晌,才一言不发地拾起绳子套在腰上,顺着它小步上攀,将抵地面边缘时,云荇伸出手,但连秦并没有理会,她无视他的冷淡,拽着他的手臂往上,将人彻底带出了坑,云荇抱着他,有轻微哽咽声:“师兄总算上来了。”
连秦面无表情看着,云荇又绕到他身后解绳结,然而绳索并没有脱落,他后脑忽然一阵钝痛,接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0039 坳前勒马
在过去的一段时日,云荇很少频繁地费神,去揣摩连秦是否竭诚地降心相从,反之,他的随顺让这场体面圆了很久,只要不掀掉,知道敛起爪牙,云荇重话都不会说一句。
现在看来,这多少有些谋虚逐妄了。
她曾在山庐中留过一张案几,连秦对着她和颜悦色半天,背地里拿去砸墙缝,这回他养晦更久,没有了任何利刃傍身,怀柔便成了他最后的筹码。
就算云荇仍持戒心,依然被他反锁在了山庐。
也许他顺从十次,赌的就是她哪一次的防不胜防,只要有一次,就能谋取先机。
云荇也是这么想,但凡有一次,就会铸成大错。正因如此,她不赌自己的万无一失,永留后手。
所幸她睡得不沉,梦醒后,发觉到被反锁,她用备用钥匙打开木闸,走出山庐时,外间已是暮雨连连,这雨应该下了很久,屐齿印在湿泥上,虽然被雨水打散了一些,但铁链拖行的痕迹尤是明显。
连秦没有往山涧去,而柴扉上有些枝节被攀折,他翻过了正门,直奔山坳,云荇一路沿着屐痕而行,到了被草丛遮掩的沟壑,她铺的木板完好如初,他似乎临崖急刹,又折返了。
云荇所惮的就是他一次栽不倒。
所以她当机立断掉头,走出好几丈,才重新看到屐痕,它们杂乱无章,像要避开山庐,绕了一大段,最终远远指向某个方位。
云荇驻步远眺,半道折转回去,取来之前买的麻绳。
她向来不走前山,因为山坳那段的沟壑,就隐在丰茂的野草下,平素难以窥探,但实际上这峡沟也蜿蜒到了后山,形成天堑,当初相中此处置买山庐,这道屏障便是缘由之一,只是后山这段草木不深,云荇便用枯枝落叶铺埋。
连秦带着脚镣,一人半高的沟壑足够将他围困,所以云荇布了两手,他走前山,就会踩穿薄弱的木板,走后山,会直接陷落她所铺的蔽障。
连秦已洞秋毫,依然没逃过算计,他在坳前勒马,却在后头入彀。
云荇抛下麻绳,将他带出坑底,如若不是凭仗那副拘束他的脚镣,又或当初沉湎虚假的温柔,戒心全卸,最后败下阵的就是她。
只是事已至此,那点体面算是悉数揭尽,云荇这遭也不轻松,她也被摆了一道,若说心内全无起伏,那是自欺欺人。
她不指望连秦会继续随方就圆,将人弄晕后,那架用以运粮的木车派上了用场。
一番折腾至山雨停歇,晚星明灭。
云荇将他放在垫席上,过了许久,才听到细微的呓语,待他慢慢支起身,她朝那个少年递上一碗水,却被他一手拂开。
0040 棋逢对手我要不起
这一幕似曾相识,云荇最初在此亲自喂粥,也被他一手挥落。
剥掉这么多天以来的矫饰,他眼中的寒凉更甚山雨。
“师兄不会又想绝食吧。”这一套她已经看腻了。
连秦盯着她腰间的两把钥匙:“戏弄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好玩吗?”
他蛰伏多日,到头来只是黄粱一梦。
其实连秦没猜错,云荇的亵裤掖得很高,缘边系在中腰,内侧缝了填塞棉絮的夹层,硬物只要片薄,有棉絮垫着,躺下时腰窝又并不全然服帖床板,不会真的硌着,每逢她仰面而躺,夹层被压身下,连秦都很难注意到。
云荇顺着他的视线下移:“师兄已经顺走我皂靴中的钥匙,何来戏弄一说?”
连秦出言讽道:“没有戏弄?后山的陷阱原是山鬼精怪挖的?”
她轻笑:“我有什么能耐,亲自挖一道峡沟来困你?只是铺了些蔽障,可是师兄也不赖,洞幽烛微,我架的两块木板,你不都觉察到了异状么?”
木桥这桩她是没法子,做旧的假古玩易买,做旧的薄木板难寻,过浆都得几日,一时间又上哪里去找,云荇料过,倘若前山的木桥被发现,多半会是她落下乘,才在后山山麓也布了障。
楸枰上交战久了,都知道运子设陷,拆招破局本就屡见不鲜,而今出了棋局,他照样伺机而动,却指摘她有所提防,力图招架。
“师兄乘伪行诈这么久,如今倒来斥责师妹了。”
连秦讥道:“我乘伪,且问你有几分诚意?”
落魄至此,他现在对她,已经卸尽了世家公子的温雅。
早在石台被她猥亵时,连秦便对她所言的难以向连家交代始终阙疑,是以不肯轻易置信,后来她应承用手替他泄欲,却蒙上了他的眼,最后果真变成了两相纠缠,根本枉顾他的意愿。
连秦至此算是明白,她为了亵玩他,只会无休止地行骗。
最后那点零星的信任,他直接掐灭。毎馹綆新晓説?久一?9壹?⒊5澪
云荇不答,反诘问:“师兄又有几分真心?欲安常处顺是你自己说的,我待你也和悦已久,甚至明言最后还是会放你回去,你为何现在就要逃?”
一份牢狱中的安宁,代价是成为她的禁脔。
连秦想起过往种种,讽笑道:“你守诺过吗?凭什么要我信你?”
云荇了然:“所以你宁可选择遁逃,也不相信我说的话,那行,逃也罢了,为什么要将我锁在屋内,若我不曾将备用钥匙私藏在身,”
她顿了一下,凝视着他。
“你出去之后,是打算报官逮捕我,还是干脆让我死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