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伞。”身后郑盈尺托着把伞上来,扶风弱柳,笑意盈盈。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如今小了许多,但尚未停止,依旧绵绵落下。
温孤仪看她,感觉格外碍眼。
尤其是在数日前,从裳满楼回来后,他又一次起了让她回宣平侯府的念头。
最初的时候,就是她一杯药酒,让他从心里变得卑微。
眼下不久前,她又晕在自己府门口,她的侍女跪在公主府门口,他担心萧无忧被扰便允她入府。
如此是不是七七又觉得他可以过得很好,和她一样开始新的情感?
温孤仪已经出了府门,郑盈尺尚在院内。
一槛之隔,一伞之间,似乎是他们再也不能跨过的距离。
温孤仪没有接伞,隔着蒙蒙细雨,他道,“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回家去吧。”
郑盈尺摇首,“妾跟着大人,今岁已是第七个年头,大人就是妾的家。”她的目光越过男人,望向外头空旷的道途。
仿若看到他每隔五日便遥望的马车。即便如此,她也认了。
数年相伴,虽不能走近他心里,但她能清晰感受他的情绪。譬如这两日里,他虽时有静默,但她能感受到他心绪的缓和。
知他心情尚好,胆子便也大些,又敢同先前一般,主动些。
这厢遂笑了笑,“便是殿下,也盼着您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那日在铺子里,是妾的不是,不该再说那些挑衅殿下的话。”
她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为何不能尝试眼前人呢?”
“你能这样想很好。”温孤仪颔首,“但候宁三年只是大邺朝的一段插曲,史书不会记载大宁国,我为君的三年便不复存在。”
“你懂我的意思吗?”
郑盈尺懂的,却还是摇头作不知。
温孤仪本就不欲接这人入府,如今念从心起,便索性将话都说了。
他道,“不存在我为皇的三年,自然不存在后妃。你便不会同我绑在一起。便是这段时日你在我处住了些日子,也没什么,我不曾迎纳,你便始终只是郑家女儿。”
“如殿下所言,往前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去遇见新的人。”
“不!”郑盈尺频频摇首,又上前一步,“妾此生,难动二心,且只要大人一人。纵是无名无分,大人都不要赶妾回家……”
温孤仪往后退开,合眼叹息,“且随你。只是你要清楚,我亦只要一人!”
“下雨了,大人莫染风寒!”郑盈尺咬着唇口,托上伞,“只是一把伞而已,大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也来不及说完了,骤然睁大的瞳孔中映出凌空射来的弓弩,只一把推开了面前人。
一箭贯胸。
她手中没有送出的雨伞跌在雨地里,原本为她撑伞的侍女因要扶她,手中伞晃晃悠悠亦散落在地……
这场雨未几便停了,只是门口堙入泥土的血???迹依旧十分深艳,府中亦弥散着浓重的血腥。
萧无忧入府时,看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一把撑开许久的伞,一把永远拢住的伞,隔着鲜红门槛,没有同淋雨的缘分。
郑盈尺没法挪动,就仰躺在门边。这辈子头一回除榻上外,靠进温孤仪怀里。
数位医官忙了两刻钟,吊回她一口气,容她话别这人间。
“不想还能再见殿下……”她冲萧无忧抬了抬手。
“你说,但凡宣平府人事所行,律法之内,孤权势所达,皆为你保。”萧无忧看那胸膛插着的箭矢。
这日若无她,死的便是温孤仪和自己。
却不想,郑盈尺摇了摇头,“族人自护,各安天命。妾……便是太仗着家族,不知天高地厚,折煞了福气。”
她缓了缓,抬眼看过温孤仪,转首又看萧无忧,“第一,殿下的孩子……不是妾做的……再、再者,也是极重要的,当年是妾用药惑了大人,非大人移情,殿、殿下……你且看眉心朱砂便知,大人他一直爱的是你……”
“你说的孤都知晓。”萧无忧俯身颔首,须臾道,“我与他之间,根源从来不是你。你不必抱歉。”
念故人次第凋零,念少年手帕情意,萧无忧抬手触到她眉宇之间,轻轻擦拭。
却不想郑盈尺瞥挪了头。
“你不想做回自己吗,孤给你做主。”
郑盈尺摇首,气若游丝道,“大人……画的……”
“那随你!既你于家族无求,孤与你亦无话。”萧无忧起身,回了自己车驾中,将时间留给他们。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未干的水汽,湿冷又寒凉,一阵阵灌入姑娘鲜血为止的胸腔中。
郑盈尺打了个哆嗦,睁开疲惫的双眼,看抱着她的人,“妾都同殿下说了,都是妾的错,她不会怪您……”
“你要求什么,你说。”温孤仪声平如水,从被行刺到将刺客毙命,再到此刻大半时辰中,他不过说了一句话,“你撑住些,已经通知宣平侯府。”
“大人,殿下将妾朱砂拭去了些,您能否、能给……”
“去拿朱笔。”温孤仪吩咐道。
侍者来去匆匆,奉上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