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的是有个皇帝爹一心为她打算,女儿这辈子确实是不用愁了,但又担忧李斯焱压抑不住自己的控制欲,惹得闺女和他杠起来,我身上的惨剧又要重演一遍。

我忍不住叹气:动不动就想安排人家的一生,李斯焱这是有多缺乏安全感啊。

愣神之间,宫女们打起珠帘,我收回思绪,轻手轻脚走到了禾曦的小床边,她的小床是上好的木料打制而成,泛着浅浅的木香味,木床上躺着一个四仰八叉的小女孩儿,小丫头睡姿随了我,可谓千奇百怪。

我摸了把她的小脸蛋,触感嫩嫩滑滑,像剥了壳的鸡蛋。

忍不住又瞧瞧她的眉眼,小丫头虽年幼,但已看得出眼眶微陷,细细的小双眼皮,纤长的睫毛,和她爹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么讨喜,也难怪她爹如此疼爱她。

看闺女可爱,我心头反而有些发堵。

我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娘……但却没办法陪着她长大,甚至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远远离开了她。

我已有一个月没见到禾曦了,如果一年多前有人告诉我,我是一个如此冷漠的母亲,我一定会让小枝把他打出去,谁成想一场大病过后,我真成了那种对孩子不管不顾的家长,虽然心里也明白闺女他爹造的孽不该算到闺女身上,但终究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毕竟她亲爹给我留下了差点把我彻底逼疯的阴影。

脚踝上的刺青又隐隐作痛,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缩回了手,转身离开。

李斯焱以为我厌憎禾曦,所以从不主动要求见女儿,其实他想错了,女儿是我十月怀胎,差点死了一回才带到这世上来的,我怎么可能讨厌她呢?

我不敢进宫来看她,是怕自己动摇,因为这个血脉相连的小丫头,心甘情愿走回这座牢笼里。

上官兰说得好,女子在爱儿女前,首先要爱自己。

我对惠月道:“我瞧完了,你去和李斯焱禀报吧。”

惠月一愣,试探道:“娘娘不抱一抱公主吗?”

我看了眼睡得正香的禾曦道:“小丫头在睡觉呢。”

惠月立刻道:“无妨,叫醒便是。”

我:?

李斯焱一定耳提面命过惠月,要通过制造各种亲子温情场景,唤起我做母亲的爱心……

在惠月祈求的目光中,我不为所动地摆摆手道:“你们把她养得不错,我很放心,就继续这么养着吧。”

惠月挽留:“娘娘……”

我及时打断了她:“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洛阳探亲了,你告诉皇帝,我厌倦了和他你追我逃的游戏,如果他还敢拿着女儿要挟我回宫,就让他来收我的骨灰好了。”

眼前的大宫女眼皮子猛地一跳,顿时不敢多言了,只低头道:“是,娘娘。”

我望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影,又淡淡道:“还有一件事要让你转告他一下,我不希望女儿长大后变成他这样的人,旁的事情我便不管了,但等她到了择师的年纪,她的老师一定要由我来挑。”

屏风后的人影微微一晃,好像怔忡之下,没有站稳似的。

我都能想象到他偷偷藏在屏风后面,脸色凝白,手足无措的模样,他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吗?我不知道。

可能也后悔过,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们间的关系或许仍会走向同样的败局。

内苑的阳光那么刺眼,在无人注意的阴暗处却泼洒过那么多鲜血,有时候我恍惚会想,也许并不是李斯焱强行从父兄手中抢走了皇位,而是皇权选择了他,

天家像是拥有世间财宝的巨龙,他们驱使这一切的时候,也会被这些昂贵的东西侵蚀,人性中的贪婪一旦掩盖了骨肉亲情,放大的权力只会将抢夺与争斗变得不死不休,所以翻遍史册,成王败寇,手足相残之事从不新鲜,这就是手握江山者的宿命,高处不胜寒。

而我不巧生下了一个皇家的女儿。

虽然她的到来并非我所愿,可禾曦已经降生为皇家的长女,我只得尽我所能,在她开蒙的时候给她挑心存良善的老师,等她长大后,带她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

马车驶出皇城时,李斯焱不知犯了什么神经病,一个人跑上城楼目送我离去,长风吹起他的衣摆,他像一尊泥塑木雕,歪歪斜斜钉在我身后。

他希冀我会突然回头看他一眼,可我没有,反而是坐在我身边的上官兰没忍住,偷偷瞄了皇帝一眼。

大约是从未见到过冷漠的君王露出这种表情,即使没心没肺如上官兰也有所动容,对我道:“……缨子,我总也想不明白,他究竟喜欢你什么?你不过去洛阳探个亲而已,看他那可怜样,活像是被扔在路边的家犬。”

我道:“因为我魅力无边。”

上官兰龇牙:“呸,你还跟我贫。”

我笑道:“不骗你,我问过他这个问题很多次,但他一个字都没说,可能真的是被我施了妖法吧。”

上官兰没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于是思考了一路“皇帝为什么中邪一样稀罕沈缨”,我从马车的颠簸中醒来时,她还在研究这个问题,并拉着睡眼朦胧的我,分享她的最新心得。

“我觉得他应该是见色起意。”上官兰严肃道。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官兰道:“……不是见色起意,那他为什么当初没杀了你?反而把你搂到身边当起居郎?”

“为了留着我慢慢折磨,打断我的脊梁啊。”我道:“他也的确得逞了。”

上官兰看我的眼神越发同情:“好惨啊缨子,碰上神经病了。”

我拿我之前算的卦给她看:“是啊……你看,连着好几年倒大霉,逃一次被逮一次,谁受得了这样的折磨,前些日子若不是有你和孟叙,我早就把自己给耗死了。”

上官兰难得叹口气:“真造孽,你们是全然不一样的人,根本过不到一起去,他却非要勉强,到头来害人害己,何必呢。”

“李斯焱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信邪。”我也跟着她叹口气:“我花了好几年才让他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靠力量掠取的,尤其是人。”

*

进了洛阳城,上官兰让车夫暂时别去我姑姑家,先找个寺庙道观之类,进去跨个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