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孟叙张开手臂:“谢谢孟哥哥提点,咱们抱一抱!”

孟叙这会儿倒是谨慎起来了:“……于礼不合,陛下瞧见了又要误会。”

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他算哪根小秋葵,给老娘滚边儿去!”

*

一听说我想回史馆当差,上官兰吓得把小面干扔出了三尺远,问我:“你是不是被驴踢了脑子?”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摇着我肩膀又问了一遍:“你回史馆当编撰?醒醒啊!你就这么爱给皇家打工吗?不觉得糟心吗?”

得知我一个人莫名其妙晕倒在雨里时,她都没这么震惊。

我笑道:“我本来就是史官,最喜欢撰写文章,整理誊抄的活计,当起居郎的时候还勉强能碰一碰这些,可后来越发不能了,如今细细想来,我这心病不只是产后情绪不稳所致,也有怨恨自己无用的原因。”

好逸恶劳的上官兰同学自然无法明白我的意思,可见我说得一本正经,神态认真,摇我肩膀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人活一世,吃穿住行之外,还有价值感和归属感的需要,如果没有许多个信念支撑,人的心气迟早会垮掉。

我看似皮实,其实心灵非常脆弱,不巧正属于失去信念后,心态垮掉的那批人。

山呼海啸般的抑郁情绪正好撞上了孕期,雪上加霜。

产后抑郁和长期担惊受怕所致的症候,单靠孟叙上官兰他们陪着四处游玩是无法全部退去的,我终究需要回到我爱的事业中,拿起笔,端起砚台,沿着既定的路走下去,来取得心灵的安宁。

李斯焱锤断了我的诸多支柱,事业,家族,青梅竹马之谊……现在又试图一个个修补回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非要把我折磨成这样,才意识到我根本承受不起他的占有欲,我在心里叹气,李斯焱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真让人火大啊。

不过好在他在真把我逼疯之前悬崖勒了马……唉,算我诸多不幸里唯一的幸事了。

上官兰眨眨眼:“可是缨子,你阿爹和阿兄都因此身亡,你还要回那伤心之地吗?”

我想了想:“你可能不清楚当时的情形,其实他们三个不是死在史馆里,而是死在宣政殿上,他们死后第四天,我就跟着皇帝去上朝了,早已伤心过了,不碍事。”

上官兰总还是有些不甘心,这丫头最大的好处是意气用事,最大的坏处也是太意气用事。

“可这样不是便宜了皇帝吗?他把你害得这样惨,你还给他写国史?”上官兰目露不忿之色:“你就该花着他的钱,白用他的侍卫,把江南江北都游历一遍,等他跪着求你个三五载的再搬回长安。”

我严肃道:“你这话不对,写史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以及后世万代子孙,这是一种传承。”

上官兰毫不留情戳穿我:“说白了,你不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干吗?”

我大惊:“小兰,你最近怎么如此智慧?这不像你啊!”

上官兰得意地哼了一声,突然倾身勾住了我的脖子道:“我还是觉得不能轻易便宜了这孙子,这样吧缨子,你不是有个姑姑嫁到洛阳去当衙门书吏了吗?你就去她那儿写城志好了,天高皇帝远,他可不就管不着你了?”

我缩了缩脑袋:“姑姑家啊……”

回忆起我那俏丽泼辣,雷厉风行的姑姑,我略有些发怵:“我好久没见她了。”

上官兰道:“正是许久未见,才该去瞧瞧啊。”

见我不语,她道:“嚯,莫非你还记得小时候她拿扇子打你屁股的事?”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

我姑姑沈衣,年少以文才扬名,眼高于顶,桀骜不驯,是全家上下唯一敢使用不人道武器揍我的人。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她随夫去洛阳上任后的第三个年关,她回来省亲,见我文章仍做得不好,火气上头,又逮着我一顿爆锤。

后来家里遭难,我进宫给李斯焱当起居郎,她给我寄过一些信,只不过都被李斯焱截流了,因为狗皇帝不希望我与除他之外的人有过多联系,即使是亲人也不行。

沉浸于往事之中,一时唏嘘。

确实……是该去瞧瞧她了。

时间不等人,上官兰已经风风火火开始准备起来了:“好得很,就这样办!缨子,我这就去信给她,咱们准备好长袭洛阳”

我一个头两个大:“什么长袭!你可少看点平阳公主挂帅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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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兰把信寄出去后,孟叙告诉我,在长安盘桓太久终归不妥,如今职已述完,调任令已到手,他要收拾收拾回扬州上任去了。

我立刻放下了筷子:“你要走啦?吏部放你了?”

孟叙慢慢悠悠道:“托你的福,皇帝现在可是半分都不敢惹到我头上,我不过是隐晦地提了提,他就着人去吏部催了。”

上官兰问:“那他一定顺便给你升了个官吧。”

孟叙把调任随意递给我们,我们打开一看,果然发现他被李斯焱调去了个好缺,升官又发财。

这个职位比上官兰嫁的夫君还要高了,她难免有点眼红,无意中说出一些隽永的刻薄话:“皇帝真不地道,这么一升,外头人都要觉得你卖妻求荣呢。”

孟叙挑眉:“哦?长安人如今这么听风就是雨吗?”

上官兰道:“你倒是还好,缨子已经快成祸国妖姬了。”

我托腮,真诚发问:“我不是罗刹魔女,太岁凶星,千年狐妖吗?怎么又成祸国妖姬了?”

上官兰用一种非常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它们并不冲突啊缨子。”

除了关心孟叙的事业外,席间我们谈起了一些轶事,多数与宫里有关,最近我的心病慢慢地被治愈了,不再视皇宫和皇帝为洪水猛兽,看到了我的转变,上官兰和孟叙他们也渐渐重新在我面前提起宫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