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纠正他:“我是在国公府当丫鬟,又不是当教引娘子。”
卢琛恨铁不成钢,猛力敲击我的榆木脑袋:“你傻吗?高门大户有心思讲究丫鬟娘子,小户人家谁会在乎这个?再说就算有真教过皇后的娘子出来,人家哪会稀罕小门小户这几个臭钱,对二流人家来说,能遇见个你已经是烧高香了好吗?”
我犹豫了一下,去教女孩也不是不行,可我的礼仪学得并不到位,有些大礼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卢琛道:“想好了就快些托人放话出去,最好找张至的姐姐,她认识的人多,让她帮你。”
卢琛三两句话把我甩给了张芊,自己摇着扇子号称要去参加文会,还问我要不要来。
我心痒,但怕擅书画的名声传扬出去,招了李斯焱的耳目,只能含恨婉拒。
卢琛感慨:“大隐隐于市,别看这帮文人摇头晃脑,装得人五人六的,其实真论起本事来,未必比得上你。”
我纳闷道:“既然你那么瞧不上他们,怎么还要去?”
卢琛笑得很贼:“不去不行啊,他们可是我春图的忠实顾客,可要好生伺候着,没准儿今夜哪个才子抱宿窑姐儿的时候,用的还是你画过的姿势呢。”
我回忆了一番和李斯焱同游巫山的情景,由衷道:“此言差矣,读书人的老腰可摆不出那等样的猎奇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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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我们读书人的腰,是间盘突出的腰,我们读书人的脖子,是颈椎老化的脖子,我们全身上下唯一好使的零件就是脑子,但脑子使多了,头发就缓缓消失了。
洺州水硬,我一直没习惯过来,所以每次洗头,头发成把成把地掉,让我本来就不太茂密的毛发雪上加霜。
我很惶恐,去看大夫,大夫嫌我矫情,给我随便开了个皂角方子,我照着方子买原料,才发现现今不止家具贵,药材也贵得离谱。
我捏着药方悲愤难言。
人可以不睡雕花大床,可以不在精致的小桌桌上吃饭,但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掉发的痛苦,这个真的不能将就,老话说得好,头发和男子的肾水一样,用完了就是用完了,世上没有补充装可卖,只能保养。
我为了买药治我的头发,一咬牙去找了张芊,直言我想找个旁的活计做一做。
张芊笑得前合后仰:“……我头一次见有人因为头发要去找工的,王娘子真是妙人。”
我惆怅极了:“我以为此地离北方的山岳近,首乌的价能便宜一些,没想到比长安还要贵。”
张芊笑了笑:“洺州算不得繁华,来往的商户也不多,东西运过来,北要过燕山,西要越太行,可不就价格贵上去了?”
说起了商户之事,她道:“我有一个娘家表叔是做生意的,以前经常来往于长安和河北道,眼下有了家室,不再愿意出去奔波,打算今年过年前回来住下,他家刚好有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先前也托我夫君打探女先生之事,我便去信向他推举了你。”
我惊喜道:“多谢张娘子记挂,若能有这个机缘,那当真是极好,我定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张芊道:“你莫要谢得太早,我只是举荐而已,他家时常往来长安,染了一身长安人讲究的习气,非要亲眼看过了才能做定夺,所以眼下一切尤未决定。”
我点点头:“我自然不会叫他们失望的。”
张芊道:“我信你的本事,既然我表叔要快过年时才回来,那这大半年,你可以先去米铺杜掌柜家做个短期的先生,他家女儿秋末要嫁到邢州的大族里去,正缺个人来提点些人情世故。”
张芊当真是个厉害的女人,一旦看清了我的价值,便毫不犹豫地拿我做起了人情,热心把我介绍到各个体面人家去,恨不得把我劈成三个来用。
米铺杜掌柜原本已经找好了女先生,是个本地的寡妇,年轻时嫁去洛阳,如今回乡客居,张芊听了,立刻截了个胡,说正巧她认得个伺候过皇后的丫鬟,仪态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总之是添油加醋地把我胡吹了一通,最后杜家心动了,辞了那个先生,换成了我。
相看的那日,张芊给我带来了一身黄冠大袖的杏黄道袍,囫囵给我穿上了,说我现在没个正经的身份,她不好推荐,于是把我吹成了一个女冠子,正在家中修行。
我瞠目结舌:“张娘子,女冠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道观里头的破烂事可多着呢。”
张芊大手一挥:“无妨,女冠子不正经,也要看是什么来路的女冠子,门庭前有没有男人出入,杜家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日日在给皇后祈福,单这一句话就能把他们的嘴给堵死。”
“好……好吧。”听她的。
自打跑路了之后,我的角色设定逐渐复杂,从行李被偷了的倒霉下岗丫鬟,逐渐转变为心念旧主淡泊红尘的世外高人丫鬟……反正是离我本人的设定越来越远了。
上门相看,只能说如坐针毡,我维持着温柔淡然中略带伤感的微笑,深情地在杜家老小面前谈起旧事,不忘偶尔说漏嘴,带出皇后如何如何,这一套哄得杜家夫人连连点头。
“观王娘子,就知道是个好的,我们家别无所长,唯独有几个金银,王娘子你看二十两银子够不够?不够还可以商量。”杜夫人道。
二十两?
我十分震撼。
不愧是商户人家,财大气粗啊!
心里狂跳,但还是勉力维持淡定,我一脸视金如土的模样,颔首道:“银钱不重要,要紧的是将皇后娘娘的淑女之风传扬开来,让我国朝女儿人人都上敬高堂,下善儿孙,女子之德为江山稳固之基石也,如能通过教养令千金将德行散布开,便也不负娘娘这些年的教诲了。”
什么叫大格局,什么叫大世面,我自己的都困惑我怎么会有脸说出这些话。
但架不住杜家人当真信这套啊!尤其杜家夫人,迭声儿感叹古风犹存,这回是找对先生了云云。
他们商户人家作风实惠,为表敬意,又给我多加了五两的劳务费,让我务必把这个格局传授给他家的小女儿。
我有了钱,她女儿有了格局,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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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至听闻我有了新工作,十分替我高兴:“师傅以后有更多的银钱可以买好墨了。”
我志得意满:“甭管收多少小徒弟,你都是我的开山大弟子,深得我绘画真传,去了官学可不能丢师傅的脸。”
我问探微:“你家郎君什么时候去洛阳?”
探微道:“八月启程,正可赶十月的秋试。”
八月,我掐指一算,还差四个月,在此之前,要把张至的功课调理到能看的程度,难度略大。
不过这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张至总体来说是个听话又用功的学生,可是吧,一个老师一生中碰到的学生质量是守恒的,相比张至的乖巧,杜家的小娘子就没有那么省心了。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爬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