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焱又带我们二人去看仙鹤。

我常年写作,目力不济,只能看到一坨白乎乎的鸟类在湖滩上蹦来蹦去,随口捧场道:“漂亮。”然后低头琢磨写了一半的诗。

王芙娘也努力克制了自己的谄媚欲,美目微斜,淡然道:“仙山仙鹤,乃是祥瑞之兆,托陛下的福得见,妾喜不自胜。”

李斯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寻常皇帝哪儿会遭遇那么诡异的状况,带两个女人出去游湖,两个女人却都对他爱理不理。

我也就罢了,反正李斯焱早已习惯了我的冷漠,可王芙娘前一刻还像只花蝴蝶一样殷勤,转眼就变得冷若冰霜,这委实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

*

晚上回了紫宸殿后,李斯焱特地来问我我给王芙娘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她破天荒地消停了。

我笑嘻嘻地把白日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顺便嘲笑李斯焱找的小老婆太笨,拉低皇家后裔质量。

没想到李斯焱点了点头道:“笨就笨些吧,这些女子不过是世家大族送来的礼物,朕本也没打算和她们生孩子。”

我夹了一筷子鱼肉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我也瞧出来了,你都不乐意招她们侍寝,她们当然生不出孩子来。”

他隔着餐桌摸摸我的头:“自然,又不是自己选的女人,睡起来有什么意思?”

“可我听人家说,男人都见一个爱一个,即使不喜欢,也不妨碍收用人家。”

“只有庸俗的男人才会如此,”李斯焱道:“先皇就是这样的,虽爱重贵妃,却还在外沾花惹草,这种人不配为夫亦不配为父,让他善终已是朕客气了。”

听他讲先皇的坏话,作为国朝的好臣子,我自觉闭上了耳朵。

闷声不响地吃了几口鱼肉后,我又好奇地问道:“你当真没受用过哪个宫妃吗?我记得我被你撵到掖庭去的那几个月,日日有人说你幸了新人……”

“那是为了证明朕并非非你不可。”他垂下眼脸,自嘲道:“结果你也知道了,朕没办法对她们动情,与别的女子谈笑时,满脑子仍想着你。”

“……你真是个随意玩弄女子的人渣。”我道:“和先皇也没什么区别。”

他笑了笑:“幼时恨他,发誓绝不要做这样的人,可后来,朕也越变越坏了,你说得对,朕就是人渣,败类,无耻之徒,早晚遭报应。”

每次李斯焱坦然承认自己垃圾,我都很难再骂下去,这个人已经自愿放弃道德底线了,人类的语言范畴内没有他不能接受的词语。

“可你或许能把朕拉出泥沼。”他专注地望着我道:“爱是什么,敬重是什么,怎样做个君子。你都可以教朕,只要能换来你的死心塌地,朕都愿意学。”

我听这话觉得无比耳熟,皱眉想了一会儿:“……你从哪本话本传奇里抄来的台词?”

“琐窗幽梦,当时你留给淑妃的文稿,朕恰好看见了。”

我翻了个白眼。

用我写的台词来套路我,狗皇帝大大的坏。

收了碗后,我像小咪一样放软筋骨,慵懒地往李斯焱身侧一趴,提醒他道:“白日时你答应过,我让王芙娘闭嘴,你就允许我养狸奴,对吧。”

这个姿势堪称暧昧了,我如同一张轻薄的纸片,贴在他的袖子上,下巴尖尖戳着他的肩膀,明显感受到他的肌肉有些微的僵硬。

“往常你不是最讲道理的吗?怎么眼下竟学会了强买强卖?”他隔着衣衫抚摸着我芊薄的后背,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

“不喜欢吗?”我伸了个懒腰:“……你好不解风情啊,这不叫强买强卖,这叫撒娇。”

“错了,朕很喜欢。”他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徘徊:“你如果存心讨好,天下没有人能抵挡得住。”

我们两靠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声,可心却各怀鬼胎。

案上烛火融融,照在我们脸上,像是铺了层暖黄的纱,照得我们都面目模糊起来,如同世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妇。

“为什么非要养狸奴?”李斯焱低声问我道。

我想了想:“因为狸奴长得可爱,还会抓耗子。”

李斯焱道:“朕的紫宸殿看守严密,莫说耗子,连苍蝇都进不来,养了它也没用。”

“你不喜欢软乎乎的小动物吗?”

“朕不喜欢猫狗,养一个你就够了。”

我换了个姿势,徐徐开口道:“倒是还有个理由,但有点牵强。”

“说来听听。”他把玩着我的手指,低声道。

“长安人家大多都豢养些小动物,看门的犬,捉老鼠的狸奴,还有鹦鹉鸟雀,没这些小东西在边上作闹,总觉得这里不像是家。”

李斯焱默然不语。

他能给我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但内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家,他明白,我不属于这里。

“陛下做皇子的时候不养宠物吗?”我试图与他闲聊。

“不养。”他道:“幼时曾捡过一条狗崽,没几天被人欺负死了,朕自此再也没养过动物。”

“真可惜。”我嗟叹道:“可现在你做皇帝了,护得住自己的爱宠,何不养几只试试呢?”

我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小篆的家字,指着道:“屋子里有人,有猪有动物,各得其乐热热闹闹的,才叫家啊。”

李斯焱的神色中带有淡淡的迷惘。

他未曾体会过一天家庭的温情,对这个字陌生又熟悉,可我的出现一定点燃了他对这个概念的向往,他开始动心了。

撬开心防,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他今日让步一次,以后就可以让步千百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