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他下了令,两个早就侯在一旁的侍卫麻利地架起我,像是拖一个麻布袋一样,把我拖出了紫宸殿。

泪眼朦胧中,我无意识地看向了李斯焱,看到他大步走回了大殿中,静静立了半晌,突然抓起一只瓷瓶,狠狠摔在地上。

我一边咳嗽,一边无比清楚地感知到,这个人好像,被我惹怒了。

*

就这样,在狗皇帝的天子一怒之下,我被罚去了掖庭。

掖庭,全名掖庭宫,又有长安第一劳改所,过气嫔妃收容基地等恶名。

如今我也算个名人,满掖庭的人都听闻了我的光荣事迹:世代做史官的沈家出了个泼辣的小娘子,在宣政殿上破口大骂当今圣上,被圣上罚做起居注十五年,非死不得出宫,结果上任第一天,就因触怒圣上,又被罚入了掖庭倒夜香。

宫女内侍们纷纷感叹:这小娘们惨是真惨,但作死也是真作死。

侍卫把我拎进了总管的屋子,让小侍童去喊总管大人。

小侍童腿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引来了一个穿戴光鲜的内侍。

小侍童谄媚极了,连连道:“夏大人请。”

那夏大人很是受用,嗯地应了一声,抬腿跨入了屋内,突然间一眼瞧见了我的脸,他的脚一滑,险些摔倒在地。

我翻了个白眼,嚯,夏富贵,又是这个龟孙。

“缨……咳咳,这位不是沈起居郎吗?怎么忽地来了我这掖庭,陛下这是……”

他盯着我猛瞧,支支吾吾地问我身后那两个内侍,不确定要不要把我扶起来。

我身后的内侍简略复述了一遍我的作死行为。

寥寥几句,信息量惊人。

夏富贵越听越震惊,到最后嘴大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伸出来扶我的手也圆润地缩了回去。

“……陛下的意思是,让沈起居郎在掖庭里倒夜香反思,直到想通了才准出去,具体怎么安排,由夏大人定夺。”侍卫道。

“我定夺?”夏富贵受宠若惊。

“哦,我晓得了。”他是见风使舵的好手,立刻拍着胸脯,做出义愤填膺之态道:“……此贱妇胆敢冲撞圣上,当真是大胆至极,亏得圣上仁德,才让她来掖庭倒夜香反省,两位大人放心吧,这犯妇来了我这掖庭,断不能让她还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如此甚好。”侍卫一拱手道:“人既已带到,我等便不打扰大人了,先行告辞。”

“两位慢走。”夏富贵挥起他的小手绢。

*

送走了两个侍卫大哥,我和夏富贵大眼瞪小眼半晌。

最后,夏富贵屏退了下人,干巴巴地对我道:“妹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横眉道:“谁是你妹子,老娘是你祖宗。”

夏富贵脾气好,从善如流:“行,你是我祖宗。”

我气不顺,张口又怼:“脸皮真厚,祖宗都叫得出口,真不愧是李斯焱的好奴才。”

夏富贵知道我嘴贱,也不恼,给我松了绑道:“我的小姑奶奶啊,你恼我没关系,但你何苦招惹紫宸殿那位,他在掖庭的时候就是睚眦必报的主,如今做了皇帝,越发阴晴不定了,你惹了他岂有好果子吃?伴君如伴虎,且收一收你的驴脾气吧,啊。”

我也明白他劝我,是想我过得好一点,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恨恨道:“狗皇帝欺负人,这天底下哪有被欺负的人去讨好欺负人的道理!”

夏富贵吓得一激灵:“你小点声骂,被听到可不得了!”

复又叹道:“缨缨,你没在宫里头待过,你不知道,进了那道门,俗世间的道理就统统不起作用了,没人能直着脊梁活下去,就算是宰相之尊,遇见皇帝也要下跪,唯独你想站着,哪来那么好的事儿呢?”

我别过头道:“我已经尽力忍耐了,可他撕了我记的起居注,百般刁难于我,我一时没忍住才……”

夏富贵急了:“就为了这事?我的好妹子,你可真是一丁点委屈受不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本质虎逼

现在已经很少有这种不大聪明的女主了(感叹5、第五章-掖庭五日游

我也委屈啊,被夏富贵一说,眼泪都快上来了。

“道理我都懂,但我忍不住。”

夏富贵道:“上回的教训还不够吗?你倒是也长长记性啊。”

“这龟孙阴晴不定,一会儿笑嘻嘻地,一会儿又掐人脖子,我怎么晓得哪一句惹着了他?”

夏富贵给我倒了杯茶,撩衣坐下道:“你也是傻,圣上统共就两个提不得的事儿,一桩是掖庭里面倒过夜香的遭遇,一桩是他亲生母亲,你可倒好,踩着这两桩事使劲儿地蹦跶,他不收拾你收拾谁。”

我正色道:“我们史官耿直,向来有话直说,哪像外头人,总爱藏着掖着。”

夏富贵打了个寒颤:“这个职业病太可怕了,要改。

又开始自我标榜:“你瞧瞧哥哥我,就是靠着口风紧,会做人,才平平安安在掖庭里混了那么久。”

我好奇心起,问他道:“口风紧?听你这意思,你早就知道当年那个倒夜香的小孩儿是皇帝的儿子了?”

夏富贵摇头道:“那当然不知道,这事儿不仅隐秘,还离奇曲折得很,我当时不过是一个末流小内监,哪有资格掺合她们娘娘间的恩怨呀。”

我做出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夏富贵贼头贼脑地四下打量一番,小声对我说起了李斯焱的身世。

李斯焱的亲娘本是长安官宦人家的淑女,但后来因一桩贪腐案而被抄了家,和其他女眷一起,被充入了掖庭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