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打量起了我的嫁衣,目光阴鸷,仿佛是突然意识到,我今日的漂亮打扮,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噗嗤,裂帛声响,淑淑两月心血绣成的缠枝兰花身首异处,我浑身一震,抓紧衣襟,惊恐道:“滚开!滚开!”

见他又来凶狠地撕扯我的腰带,我大惊失色,胡乱拍打他的手,崩溃哭道:“不要在这里,我不要!”

李斯焱充耳不闻,把我逼进角落,像剥开一只伤心的大蒜一样剥掉了我的嫁衣,露出里头白色的中衣来,我又冷又怕,抱着自己嚎啕大哭,边哭边道:“白眼狼!老娘救了你两次,你就这么回报我,你不是人……”

“闭嘴。”他冷冷喝道。

我哭得都快昏厥过去,泪水糊了满头满脸,这一生从未那么绝望过,他是悬在我头顶的铡刀,现在就快要斩下来了,把我那点可怜的尊严傲骨砸得稀碎,而我除了哭,根本无力阻止。

在我绝望的嚎哭声中,他命狱卒端来一盆清水,攥住我的领子把我拖到木盆子边,愠怒道:“把你脸上这些鬼画符洗了。”

这话落在我耳朵里,无异于“把自己洗干净端上来”。

见我仍在不停地掉眼泪,李斯焱烦躁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把牢顶掀飞一样,强行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脸,用残破的嫁衣布料沾上凉水,粗暴地擦去我的妆容。

擦净了最后一丝铅粉后,他把破布往水盆里狠狠一扔,褪下外袍,兜头罩在我身上。

我颤颤巍巍地将衣裳裹好,那外袍尤带体温,明明是温暖的,却令人无比胆寒。

外袍的主人似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在狱中来回踱步。

我从衣裳的空隙里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癫狂的恶魔。

忽地,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回头对我道:“你……”

他回过身的一瞬间,我吓得脖子猛地一缩,整个人钻回了衣裳里。

他捕捉到我难得的怯懦与畏惧,如被这种神色烫了一下一样,恨得几乎冒出烟来:“朕会在这儿上了你吗?你当朕是什么?发情的野狗吗?”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敢咬着嘴唇拼命摇头。

他失望极了,指着我冷笑道:“好,好,既然你真的觉得朕是这样的魔头,那朕也没必要对你手下留情!”

我默默地往墙角挪去,结结巴巴问道:“你想做什么?”

李斯焱戏谑地看我一眼,没说话,径直走了。

铁门轰然合上,我独自一人坐在满地狼藉里瑟瑟发抖。

太恐怖了。

又是惊吓,又是嚎哭,肩膀上未好的伤还沾了水,折腾过后,我当夜便发起了高热,在这间阴暗的囚室里病得奄奄一息,睁眼便见好几个小人手牵手在眼前跳舞,一闭上眼,小人的舞就停下了,改为伸出小手,使劲捶打我的脑袋。

中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冷得我牙齿发颤,李斯焱的外袍并不温暖,我把它披在身上,却还是冻得要命。

深夜时分,守门的侍卫发现我状况有异,飞速禀报了宫里,没过多久,我的老朋友范太医提着药箱匆匆到访,见到我的境况,被吓了一大跳,发急道:“她重伤未愈,身子亏空,再在这儿待下去,命都要没有的!”

侍卫一愣,见我确实形容憔悴,于是急匆匆地又进宫回话去了,我发出小猫一样的叫声:“范大人……”

范太医喂我吃了颗安神的药丸子,叹气声连天。

他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变成这样,只下意识地觉得我或许又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不敢劝,所以只是叹气。

我抽抽嗒嗒道:“范大人,你别治我了,让我就这么病死吧。”

范太医呆住了:“你这是什么话?”

我迷迷糊糊道:“……我若是自裁了,李斯焱不会放过我的家人,也不会放过孟叙……可我若是病死了呢?那我便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不会连累他们,也能保全清白……”

生不如死,没错,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我蜷成一团,打起了哭嗝,范太医的声音疲惫,他道:“我明白,你是史官,你想清清白白地走,可我们太医世家也有悬壶济世的祖训,束手任你病着?莫说陛下不可能应允,便是他真有此意,老夫作为郎中,心里也过意不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吩咐药童备药,细细的针扎在我穴道上,微微地痛起来。

他的药还没煎好,李斯焱便推门而入,我现在见了他如见了最可怕的噩梦,蠕动着往后缩去,范太医连忙摁住我:“……别把针晃掉了!”

李斯焱神色依然阴沉得很。

我勉强睁眼,看到他手里好似提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条簇新的提花棉被,是宫里的织样,我曾在魏婉儿榻上见过。

他把被子甩在我背上,对范太医道:“出去。”

见皇帝心情极差,范太医也不敢多言,喏喏地走了。

我病得厉害,面色不正常地潮红,李斯焱凝神看了我一会儿,凉凉道:“怎样,考虑清楚了吗。”

“……什么?”我问道。

“孟家的老太婆拄着拐杖打上了你家的门。”他轻柔地撩开我汗湿的刘海:“整个胜业坊都来看了你家的笑话……侄女进了御史台大狱便再也没出来,唯一的儿子被赶出了太学,你说你婶子现今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他道:“虽是一家人,但毕竟有亲疏远近,你毁了你弟弟的前程,她是否对你有怨呢?”

“朕说过要折断你的傲骨,就有的是办法。”他的指腹轻轻擦过我唇角:“沈缨,只要你还有在意的东西,就没办法逃开朕的手心。”

我怎么不明白李斯焱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想让我和他一样众叛亲离,孤零零地孑然一身,这样就只能依靠他过活,做他没有二心的宠物。

“你放过我吧。”我虚弱道:“我不会再嫁给任何人,等小川长大了,我就去终南山上出家,我……”

两根修长的手指落在我唇上,李斯焱淡淡道:“看来你还是心存侥幸。”

他道:“朕不喜欢与人讨价还价。”

我哭了出来:“求求你……”

李斯焱拍了拍我的侧脸,对我笑了一笑道:“你想你弟弟了吗?朕带你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