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呸呸我:“小孩子懂什么,你成了亲就能体会了。”
她的劲头说来就来,一炷香后,沈府的破马车稳稳停在了东市最大的书肆前。
婶子兴冲冲地下了马车,临走时不忘往我头上扣了个巨大的帷帽。
我不太习惯这玩意,艰难地扭动脖子维持平衡。
正研究怎么让这破帽子不挡视线时,耳边听见一个妇人正问伙计:“近日可有那沧浪居士的新作?”
沧浪居士。
听见自己羞耻的笔名被当众朗诵,我缓缓转过身,把帷帽又压低了一点。
伙计搓搓手,面露难色:“自那本蛇蝎美人窝后,居士已许久没送来文稿了,各家书社都在着人打听呢。”
妇人啊了一声:“你们何不去访一访这人的住处?”
伙计陪笑道:“夫人不知,那沧浪居士神秘得紧,送稿时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行踪莫测,近日人不见了,我们也没处去找啊,只能等他自己来了。
我在旁默默裹紧自己的小马甲。
没过多久,婶子拎着一捆书,一脸不虞地走了回来,我问她怎么回事,婶子吐出一口浊气,淡淡道:“没什么,老板说我要的那本传奇刚刚卖出最后一本,新的还没抄出来。”
“有这么巧的事?”我挠挠下巴,想着既然婶子想看,我要不要给她默写一份?
“是啊,”婶子兴趣缺缺地拉着我离开,指了指一边道:“喏,就是那个人,买走了最后一套。”
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脚底踩空,啪地摔在车门前。
“啊!”惨叫声划破天际。
那人抱着一大摞书,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回头瞧了眼,脱口而出道:“沈……沈娘子?”
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对他露出难看的笑容:
“哈哈,哈哈,好巧啊虎跃儿。”
*
原来那个买走了半壁书的豪客,不是别人,正是出宫帮庆福爷爷采购文化食粮的虎跃儿。
虎跃儿见了我十分欣喜,力邀我去对面的点心铺二楼一叙。
婶子虽然不大乐意,但杨庆福大总管唯一亲传徒弟的面子实在太大了,她犹豫片刻,还是道:“你去吧,早点回来。”
虎跃儿憨憨地笑了,把手里的一大摞子书统统给了他的跟班,自己则和我去了对面的点心店。
小二服务周到,送上糕点饮料,仔细放好屏风保证私密性。
虎跃儿很满意,他道:“沈娘子瞧着气色真好,肩上的伤处可还有碍?”
“还行吧,大夫说那刀子插的位置要命,差点就碰断了经脉,让我以后别提重东西。”我道:“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伤的是左手,碍不着写字。”
虎跃儿神色微凝:“宫里还在彻查此事,为此把长公主都禁足了,素行姑姑也因此挨了刑罚,近来每日都要去尚宫局领鞭。”
我撇撇嘴:“她活该,连伺候过公主的人都敢往皇帝身边放。”
虎跃儿叹道:“也不能都怪素行姑姑,谁想得到长公主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不提这事了,晦气。”
目光落在那一大摞书上,我好奇地问道:“你刚刚说你这书是给庆福爷爷买的?庆福爷爷也爱看书吗?”
“说不上看,师傅他老人家近年眼睛不大好,都是让人读给他听的。”虎跃儿道:“不独是师傅,陛下近来好也爱看传奇当消遣,所以师傅特意嘱咐了我,让我买几本好的回去。”
我点点头:“原是这样。”又问道:“宫里近来还好吧,新来的皇后娘娘可和善?”
说到温白璧,虎跃儿冥思苦想了一番,最后只道:“和不和善的,我们不太清楚,皇后娘娘性子淡漠,平时都闭门不出,陛下想去,她一直推说身体有恙,一来二去,陛下也就不问了。”
我心想这姐们儿还挺有个性,敢把皇帝晾一边,真不愧是差点当了我嫂子的女人。
虎跃儿道:“皇后闭门不出,陛下便常宿在淑妃娘娘那儿,还说乞巧那一天,要出宫与民同乐呢,届时淑妃娘娘也要出来省亲,沈娘子不如也来瞧瞧热闹。”
“好啊!”我兴奋道:“出来那么久,还挺想她的,不知她过得如何了?”
虎跃儿腼腆地抿嘴一笑:“沈娘子何不乞巧那天亲自去问问她?”
与虎跃儿道别后,我爬上了回家的马车,拉着淑淑计算:“淑淑,我的婚期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就是乞巧节后一天?”
淑淑深吸一口气:“你连这个都能忘了?”
我大惊:“我记错了吗!”
“是七月初九!乞巧节后两天!”淑淑恨不能捞出我的猪脑炖汤。
我缩了缩脖子,心道记那么清楚干嘛,我能知道我嫁给谁不就够了吗。
但淑淑并不这么觉得,她认为不记得婚期是对仪式的漠视,对夫家的不尊,对圣旨的置若罔闻,所以,在淑淑和婶子的强烈要求下,接下来一个月,我安安分分地在府里做我的沈家大小姐,一天听淑淑强调八百遍婚期将近。
我抱紧了脑袋:“你别念叨了淑淑,我真的知道了,七月初九嘛,距离今天还有二十八天。”
淑淑道:“那娘子可知道嫁衣做了多少,孟家送来聘礼几何,聘礼里的那只大雁翅膀尖尖是白色还是黑色吗?”
我:?
淑淑大义凛然道:“嫁衣还剩大半截没绣,孟家送了二十八抬聘礼,聘礼里那只大雁翅膀尖尖是黑色的,但有一根羽毛长劈了变成了白色,这些你都不知道,你不在乎,你只关心你自己。”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