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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63“你真的觉得,他将你要回去,是为了惩罚你么?” 章节编号:724322y
晏瑾回到驿馆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天还没完全亮,路边开门迎客的小店只有两三家。
半夜落了点小雨,晏瑾身脚底的鞋子早在下山的时候就沾满泥水。他披了一件玄色外袍,这衣服是凤衡的,然而他没得选,因为自己的衣服早就被撕得看不过眼,还滚满了草屑和尘土。
晏瑾径直上了楼,几名店小二被他这副样子吓得瞌睡都没了,要不是那张脸过于让人印象深刻,他们差点将对方当成要饭的赶出去。
一路上遇到的惊异目光,晏瑾没有精力理会。他游魂般上了二楼,站在一间屋子外,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魂不守舍地往那里一站,就站够了整整半个时辰。
夏宵推门出来,衣冠整齐仪态温雅。骤然看见门口站着的人,他愣了愣,仔细辨认片刻,拂开沾在晏瑾脸上脏污的头发,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你怎么会……”
话说了一半他反应过来,昨晚将晏瑾带走的人是凤衡,对方如此凄惨的模样,除了凤衡,还能是被谁弄出来的?
夏宵抿了唇,揽住晏瑾肩膀将人带进房间,对走廊边探了个脑袋看热闹的店小二道,“去备热水,送到我房”
他话未说完,晏瑾仰了脸,嘲讽地掀起唇看向他,“不必了。”
头发又长又乱,挡住晏瑾大半张脸,夏宵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读懂对方眼神里的恨意。他转身关了房门,对晏瑾道,“先洗个澡吧,不管怎么说”
“还洗什么澡呢?”
晏瑾再次打断他,扬手脱下最外面那层玄色锦袍,露出里面被撕得惨不忍睹的破布。就算沾了尘土,那具修长躯体上没能被遮住的部分,依然可以看见下手极重的青紫痕迹。
晏瑾全身上下所有狼藉落在夏宵眼中,让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归于一种难以捉摸的晦暗。
这是对方最擅长用的一种表情,这个表情像一张黑色的幕布,足以掩盖下所有复杂的情绪,晏瑾从前就读不懂,现在则是懒得去琢磨了。
晏瑾指着自己,像是指着一个被人蹂躏过的破布娃娃,冷冷嗤笑道,“烧什么水洗什么澡啊?相爷,你觉得还有必要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怎么不多欣赏一会儿啊?现在就洗掉了,不觉得可惜么。”
对方话语间嘲讽意味太浓,夏宵沉下眸子定定看着他,俯身欲捡落在地板的外袍。看见眼熟的颜色和绣样,想起这大概是凤衡的东西,于是抽回手解开自己的衣服,将那件黛青色外袍披在晏瑾身上。
他刚将衣服搭上来,晏瑾就扬手将那件外袍挥掉。两件衣服都落在他脚下,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别用你的东西碰我,我觉得恶心。”
脱下外衣后,夏宵身上还剩了一件纯白色中衣,修长的身材被素净的颜色衬得更加笔挺。他盯着掉在地上的衣袍沉默片刻,抬眼看向晏瑾,“你不是想做富贵闲人么?事成之后,我答应你。”
这种语气就像商量一场交易,可对方要晏瑾拿出去作为筹码的,不是什么器物货品,而是晏瑾这个人啊。
昨晚哭了一夜,晏瑾双眼有些发肿,现在他又哭了,眼睛底下就开始泛起疼,“你想要和凤衡斗,为什么非要将我抛出去呢?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一步棋,却是要毁了我啊!且不论有没有什么感情,好歹我让你睡了一年,就算是养条狗,你都不该这么对它。”
晏瑾脸上沾了很多灰,眼泪在上面留了清晰的印痕。夏宵清楚地看着,心口骤然泛起尖锐的疼痛。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也只发生在一瞬间,他很快就平静地移开视线,脸上除了淡漠,看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阿瑾,这步棋并非无关紧要,恰恰相反,应该说是整个棋盘上制胜的关键。你惧怕凤衡,所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你以为你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并不是这样。实际上,你在他心里的位置,远比你以为的、甚至远比他自己以为的更加重要。”
晏瑾原本以为,在这场游戏中,自己扮演的是那个最天真的角色。夏宵这番话,却让他忍不住笑了,他觉得无比讽刺,“你是不是想扳倒凤衡想疯了啊?”
“……你不信?”夏宵抿了抿唇,终究将接下来的话说出了口,“昨晚我将你交给他,你可知他用来交换的东西是什么?”
晏瑾下意识不想听,手指动了动,却没有阻止对方说下去。
夏宵道,“他用昱国与琦国交界的三百里疆土作为交换当初为了这片土地,我们与萧络的军队打了两年,最终也没有打下来。”
如今为了一个质子,凤衡印玺一盖当做交换的筹码,眼睛也不眨便将它送给琦国,让琦国上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这片久战难下的疆土。
晏瑾愣住了,茫然地辩解,“他是想将我带回去惩罚我……我之前骗了他,他最恨……”
夏宵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缓声道,“你真的觉得,他将你要回去,是为了惩罚你么?”
除了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这世上有谁会为了惩罚某个人,凭白将三百里疆土拱手让人?
要说凤衡是因为恨他想要罚他,才将他留下来,这种理由太过牵强,就连晏瑾自己也开始怀疑了。
可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凤衡他……
晏瑾脑子里泛起阵阵钝痛,昨夜淋着雨被凤衡反复折腾,今早又徒步走山路回来,他不过是凭着一股怒气强迫自己撑着。
此刻各种沉重的情绪压在他身上,发烧时全身冰凉的感觉又占据了主导。晏瑾头痛欲裂,捂着脑袋坐在桌子底下,痛苦地低声嘶吼起来,整个人精神濒临崩溃。
他现在的样子糟到了极点,夏宵察觉不对劲,上前抱他想带他下楼找大夫,晏瑾抄起旁边一只木凳,猛然砸向走过来的那人。
他所剩的力气不多,凳子只是撞在夏宵小腿上,对方连停顿都没停顿一下,伸手扶住他的后背。
晏瑾又爬起来,抓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和托盘,不管摸到什么,全都一股脑朝后面砸去。
夏宵接连躲了几下,不得已往后退开。眼看晏瑾已经失去理智,他再走过去靠近,也不过是将对方逼的更加崩溃罢了。
夏宵在原地站了片刻,低头扫视一眼满地碎片,又看向抱着脑袋躲进屋子角落的那个人,许久之后,他转身出了屋子。
外头天色已经大亮,日光从窗户倾泄进来,将满地狼藉映得清清楚楚。
在背对阳光的阴影处,晏瑾将自己缩成一团,靠着墙角脑袋埋进膝盖间,闷声哭泣时肩膀不断抽动。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说他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幼年被父皇遗忘,像个杂役那样被自己的皇兄皇弟差使戏弄。长大后被遣到昱国,嫁给萧络做男妻,又被凤衡当做棋子摆弄。
好不容易回了国,却发现自己还是无家可归。他以为的至交好友,睡他骗他想要夺他的位,为了所谓的谋划,毫不迟疑将他推到最害怕的那个人面前。
晏瑾忙忙碌碌活了二十多年,好像永远都找不到依凭,永远都在被人欺凌。所有人都有爱他们的人,给予温柔的保护和疼惜,唯独晏瑾没有,谁都可以利用他玩弄他,谁都可以随手将他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