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晏瑾一样,凤衡也是太后邀来的。太后对凤衡向来疼爱有加,在这里见到他,晏瑾并不意外。
凤衡一只手转着折扇玩儿,一只手撑住下颔,歪着脑袋直勾勾盯着晏瑾看。
晏瑾瞥他一眼,扭过头对着几株花树发起了呆。
忽然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晏瑾低头看去,是方才被凤衡握在掌中的折扇,不偏不倚,正正好掉在他脚边。
晏瑾颇感无语,抬头,凤衡敷衍地挑了下眉,表示他很惊讶,随即毫无诚意道,“抱歉,扇子没拿稳,夫人能帮我捡一下么?”
私底下凤衡总能将他拿捏的死死的,但现在众目睽睽,晏瑾仗着人多对方不敢把他怎么样,丝毫不给面子道,“我最近腰疼,不下去身,劳烦王爷自己捡。”
凤衡微微一笑,目光意味不明地瞥向他腰侧,“莫不是定安侯凶猛,昨夜将夫人折腾得狠了,今天连弯个腰都觉得疼?”
他话音一落,站得近的几个宫女太监掩嘴偷笑起来。
晏瑾瞪他一眼,心里真是要烦死这个人了,恨不得干脆一脚将那人折扇踩碎。
凤衡饶有兴味观赏他的反应,晏瑾心知跟这人对上,最后被气死的只会是自己,站起身想离这人远些,这回说什么也不会再坐过来了。
他还没迈开脚,却听旁边一个清冽的声音道,“你,去把王爷的折扇捡起来。”
晏瑾心中一动,抬头往说话那人看去,凤衡蹙眉,也随着他的目光转过了脸。
两名太监在前面引路,后面那人一身素色白衣,芝兰玉树仙气飘飘,手腕脖颈透着干净剔透的玉色。
或许是肌肤太白的缘故,眉眼与嘴唇的颜色越发明显,眸若点漆薄唇微抿。如瀑长发用一只竹簪挽起,大部分在身后披散开,柔顺地垂落在腰际,举手投足间形成一道微晃的暗影。
此人是无月道长白渊,居住在皇城外翠微山道观中。
他师父在世时,时常受皇帝邀请,进宫讲授清心延寿之术。师父死后,白渊继承他的衣钵,皇帝照旧每个月派人去翠微山,将人请进宫小住三五日。
今日恰好白渊也在宫中,皇帝于是将他一并请来观戏。
白渊左侧的小太监得了命令,立即弓着身子上前,将地上的折扇拾起来,双手举起恭敬地呈给凤衡。
凤衡虽不乐意,但碍于白渊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不得不给对方几分面子。
他瞄了扇子一眼,那太监手心出汗,折扇扇骨沾了点汗水。
凤衡没有接,只道,“拿去扔了吧,本王不想要了。”
那太监连忙收好扇子退下了,凤衡心中突然有些不爽,换了个姿势躺在宽椅中,余光往旁边飘去,却见白渊坐在了晏瑾旁边。
白渊落座后,晏瑾对他点了点头,唤道,“无月道长。”
对方周身仿佛带着一股冰雪气息,坐下之后,晏瑾恍惚觉得四下清凉了不少,不由心情愉悦起来。
然而,他刚刚翘起嘴角,白渊的视线在他脖颈处一扫而过,不慌不忙问了句,“夫人的伤势,可有好些了?”
晏瑾被呛了一下,脸色瞬间涨红,移开视线心虚地乱看,含含糊糊道,“嗯,有……道长给的药膏很好用。”
白渊略微点头,那张形状漂亮的薄唇掀了掀,晏瑾头皮发麻,生怕对方再说出什么更深入的话,正打算岔开话题,忽然听见后面小太监尖声禀报,皇上与太后过来了。
皇帝虽然在朝堂上多疑狠辣,对太后却孝顺得没话说。
他知晓太后老来喜静,每次过来陪她看戏,只带最宠爱的十一皇子凤连,连风头正盛的陆妃都没捎上。
今日也就是恰逢白渊在宫中,他才多邀了个人。
凤干与裴太后到场后,众人行礼避让。待两人落座,早就在后台准备好的戏子,也都咿咿呀呀粉墨登场。
夏日暑气炎热,几名太监将冰镇好的瓜果端上来。凤连挑了两颗葡萄,觉得格外爽口解渴,不由多吃了几口。
凤干见状,摸摸凤连头发,笑吟吟道,“既然连儿喜欢,那么朕明日叫人多送几盏到你宫中可好?”
葡萄这种水果并未在昱国普及,民间百姓根本吃不到,皇宫里的存货都是地方纳上来的贡品,总共也不见得有多少。
除了皇帝和太后,后妃都只有受赏的时候才能吃到几串。如今凤连不过多吃了两口,凤干却大手一挥说送几盏过去。
同为皇子,他对凤连的偏爱,衬得坐在一旁的凤衡格外尴尬。
宴瑾抬眼朝凤衡看去,却见那人仍然一副懒懒散散没骨头的样子,瘫在宽椅中一手支着下巴,双眼注视戏台上油头粉面的戏子,仿佛根本没听见前排凤干那番话。
裴太后疼爱凤衡,见皇孙无形间被贬了一道,脸色有些不悦,对凤干道,“我记得衡儿也喜欢吃葡萄,不如明日陛下派人,送一批葡萄去幽王府?”
凤干瞥了眼凤衡,由于凤衡母妃的缘故,十多个皇子中,他尤其不喜欢这个老七。
然而,此时虽然心里不大情愿,却不好拂了太后面子,他只好勉为其难应了下来。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谈间,台上已经换了好几幕。
演到三个戏子拿剑对峙比划时,宴瑾隐约察觉他们有些不对劲,眼神没有注视跟自己搭戏的人,而是有意无意往底下瞄。
他刚想跟白渊说这事,三个戏子对视一眼,纷纷挥起宽大的袖子,十多枚圆形黑色的弹丸迅速朝看台飞来。
大多数人尚且没有从突变中反应过来,少数机灵的知道这是遇到了刺客,惊叫着四下逃窜,还有一部分围到凤干与裴太后身边,高声嚷嚷着护驾。
向众人飞来的弹丸,似乎是某种江湖上的暗器,有几颗飞到半空炸裂开,爆出来的红色液体溅到太监宫女身上,当即皮肤溃烂痛得倒在地上嚎叫。
眼看弹丸离众人越来越近,宴瑾下意识举袖挡住脸。余光却见周围吓得接连后退的人群中,唯有白渊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举袖在空中一挡。
随着白渊挥袖的动作,一道巨大的白色气墙挡在所有人面前,呈半透明的状态,漂浮在空中,轻盈灵巧,仿佛是从他手中飘出的一片软云。
弹丸撞上白色气墙后被吸附在上面,接二连三爆炸开,红色液体随着气墙倾斜的角度滑到地面。
刺客连同保护皇帝的侍卫太监,所有人睁大眼睛望向白渊,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一张张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脸中,唯有三人依然平静,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凤衡,还有一个是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