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无形的手要将她往深海里拽。

手臂上脚背上的皮肤逐渐皲裂,然后一片片地碎开,直到看见白生生的骨。仿佛重演死前截肢的绝望痛苦。

她疼得声嘶力竭想要大吼,吼不出来,没有空气更没有氧气,冰水灌进喉管喉腔胸腹。

下一秒她似乎就要炸开。

而后又下一秒,她突然来到一处青松枝蔓野艳延伸的山崖。

一对年轻情侣相持打闹着攀爬阶梯,气喘吁吁地上来,进了低矮的关帝庙,关帝庙里有个老不老年轻不年轻完全无法判断年岁的和尚或是老道。

姑且算老道吧。老道眉毛上堆积了缥缈的乳白蛛网,化缘吃起东西来放肆大嚼,蛛网也跟着飘来飘去甚是可笑又可爱。

老道嚼到一半漫不经心地朝虚空探开,朝她一笑,宜真环绕在他身边打量。

难道他看得见她?

老道肯定地点点头:“罕见,罕见。”

“执念穿越几层时空还未散去,有意思太有意思。”

他明明在不断地碎碎念,然而旁边的情侣似乎并未听见分毫,他们是一双模糊的脸蛋,只是好奇地打量他吃东西,老道笑吟吟地捋了一把不存在的长髭:“按道家学派来说,阴人通过五狱之刑的劫难后方可成仙,然你又非仙;按佛法来说,死后要过奈何桥进入轮回,你又未喝孟婆汤;那么,只能用量子力学来讲,在宇宙规矩方圆之下,没出现悖论之前,就会以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的形式一直存在下去。但是信念必须强到足以穿透多层宇宙空间。”

宜真哈哈大笑,啪啪地拍巴掌:“原来是个博学多才的老杂碎。老先生到底参哪家的经?”

老道大肚含笑:“念哪家的经都是经,都不是经。活得太久太无聊,天地也不过是一缕方舟。你不正在方舟之上?”

“我儿,你是为何而来?”

宜真懵懵懂懂地眨眼:“我也不知道呀。”

老道掐上莲花指:“你不知我姑且算知。善恶皆有道,天地共轮回。且让老身送你一程吧!”

虚空一抓,宜真惊叫一声便被轻飘飘地捏过去,金光乍现,她的无形之躯被塞进一枚红澄澄的鸡血石内。

粗粝的岁月的指尖抚摸着石头:“我儿记住,你若为人,世间便只有你一人,你不能是两人。千万不可出现悖论,否则此界分崩离析会抹去属于你的一切痕迹。”

“你将永不存在,也不曾存在。”

在钻进鸡血石的一刹那,宋宜真的一世飞逝地从眼前过,她如何成为母亲肚子里的胚胎、如何在子宫里发育成长,如何呱呱落地,她的生活、挚爱的父母、亲近的朋友、暗恋的男人、她的死....宜真猛地掀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弹跳起来,耳边是尖锐呼叫的仪器警告声。

有人拖住她起伏的身躯,不断轻抚后背,沙哑磁沉的声音:“哪里难受?”

宜真扭过头去,抬手抹去眼角黏糊糊的凝结物,欣喜又纳闷道:“深哥,你怎么在这里?”

值班医生和护士一大帮人群乌拉拉地涌进来,围着苏醒的病人好一会儿才散开,医生道:“嗯,恢复得很好。你们收拾一下,再观察一天半天的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别说一天了,宜真知道自己在医院后,连一个小时都无法忍受,非要立刻马上离开。

陆深都依她:“这样,你先洗个热水澡,我来收拾东西。”

宜真清爽至极地从医院门口的台阶跳下去,身上臃肿地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打底秋衣、翻领毛线衫、小背心还有大羽绒服。一双雪地靴穿得像猪蹄。

即使如此繁复臃肿,还是能看出她窈窕的体态。

大钊早把车送了过来,陆深长望她砰砰跳跳的背影,拎着行李袋放进后备箱,这才上车。

一路上宜真都在雀跃地自说自话,问我的手机呢,陆深掏出来给她,是满电的状态。先给大哥孔珏打去电话报平安,然后是妈妈,但是她的手机关机。

“干妈去哪儿了深哥你知道吗?”

陆深望着前路,握方向盘的手指轻微抽搐:“好像是旅游去了。明天应该可以回。”

宜真这才发现自醒来后,陆深一直是淡淡地。

歪过身躯贴过去,拿手臂和双峰夹抱住他的胳膊:“你生气啦?”

陆深沉默。继而摇头:“以后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这次是我不对,下次我会注意的,好不好?”

“嗯?”宜真努努鼻子朝他靠过去,嘟嘴要亲亲。

陆深僵硬着身体,勉强受了她一吻,貌似随意道:“怎么那么讨厌医院,你刚醒应该再观察观察。”

匍匐在胳膊上温暖的肉体抽离开,朝旁边倾过去,含糊地掰着手指回:“唉,就是不喜欢。医院总给人不好的联想。”

第004章 4.人亡之时

开年后湿地公园女尸案还得继续,甚至还要加快进度。湿地公园旁要开发新楼盘,那边的开发商在头年上半年就拍下地块,接下来马不停蹄地筹办手续和资金,正预备新年动土大吉时,倒霉催地碰上命案。

那边争分夺秒地都是庞大的预算成本,找上当地政府,政府又给公安施压,公安系统又给滨江分局施压,简直没有哪个环节不着急的。

辛珑之死仍旧卡在她的“朋友圈”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要抽丝剥茧得去判断去找证据。

分局一大早就要展开阶段性的汇总分析大会,陆深作为刑侦大队第一负责人竟然缺位。大钊散会后找去办公室,原来人已经到了,门缝内氤氲缭绕青烟漫天。

屋内光线昏暗,百叶窗俨然被拉上,只有电脑屏幕上的青光打在陆深的嶙峋线条几近苛刻的面孔上。

大钊咳了两声,惊道:“老大你是几天没睡了,黑眼圈这么重!”

他好奇地走过去瞄电脑,屏幕上竟然停在某电影的画面上,陆深在浏览下面的评论。

“深哥,你这样不好吧,上班摸鱼,不像你的风格啊?刚才曹局还问我你怎么回事,还好我机灵,说你在广西那边水土不服回来后腹泻呢。”

陆深不言不语地,手边的烟灰缸里纵横交错着无数烟头,他又点了一根,青烟从口鼻中呼出来。声线沙哑冷肃:“这个电影你看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