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按着账上走便是,没有多给的道理,我猜往日怕是秦氏私下贴补,你莫管他们。”王崇走过去站在榻旁扶起她。
陆希娘低“嗯”声,扭头看他这副做小伏低,至孝的样子心道好笑,许是连王崇自己都没察觉到。
细思两人如今关系又觉心烦,她收敛神色,人已跟着王崇起身。
崇说道:“我已安排妥了,只管看好戏就是。”
陆希娘不知道王崇要做什么,想起罗氏那时待自己的慈爱,虽然对着陆月香,但这份心思却不是假。她轻蹙了蹙眉,只觉腰间一紧,仰头见王崇默默看她。
“倒不是别的,我只突然想起其实天下母亲都一个样子,为儿女打算罢了。”她笑道。
王崇意外地没吭声,须臾后喟叹口气道:“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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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自打从国公府回去后就一直心神不宁,陆月香梦魇这事母亲崔氏那儿不好提,毕竟真要算起来崔氏才是主谋。她丈夫陆启延这人向来没有什么主意,问了也是白问,指不定还会另起风波。
陆希娘是罗氏第一个孩子,她生了一女二子,待这个女儿真是疼到心坎里去。然而捐个牌位,再算上法事少说一两千两银子,府中虽然她管着,但毕竟也拮据。若是一二百两银子还能拿得出,这么多可瞒不过众人,思来想去罗氏只得私下嘱咐丫鬟偷偷将自己首饰典当了。
罗氏出门那天还是借着两个儿子的名义,说要去寺里给陆昭安兄弟俩祈福。她领自己的贴身丫鬟出门,只到寺外便让府里车夫自找个地儿歇息去。又遣丫鬟在殿外守着,自己随和尚进去殿内。
她与陆希娘并无纠葛,姑嫂两个连面都不曾见过几回,只是这深宅内,哪家府里没有点阴私,说到底都是可怜人。
0081 鬼魅
罗氏净手后跪在蒲团上,听着耳边念诵声,只盼能感动亡者,好让她那大姑姐投胎转世。
论说起来,她婆母崔氏才是个狠的,好在她有两个儿子和已是国公夫人的女儿傍身,平时都顺着崔氏,否则还指不定如何。
罗氏阖眼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不知过去多久,膝盖跪麻了,听得耳边和尚的念诵声忽近忽远。她还当自己幻听,睁眼一瞧却惊得跌坐在地上,大殿之中除了她自己,空荡荡哪还见得半个人影。
明明今日暖阳无风,这会儿窗棂似被人猛烈摇晃“啪啪”作响,她扭头看去,头顶悬挂着的幢幡忽然掉落下来,直直覆在她脸上。罗氏惯来信这些鬼神之事,早已经七魂吓飞五魄。
好容易将幢幡拿开,只见大殿内蜡烛不知何时都熄灭了,仅剩佛前一盏油灯亮着。罗氏慌里慌张顾不得旁的要往外跑,谁想腿软根本使唤不了。
又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罗氏,你喊我前来作甚?”
“你是谁?”说话人的声音陌生得很,罗氏强撑着,借着殿内昏暗的光扭头去看,原来那佛像旁边竟有两个人,一坐一跪。
谁都没有回答她的话,罗氏待要起身,忽听得跪着那人恸哭不止道:“娘子,奴婢清楚自己罪无可赦,如今我做了鬼仍是你的奴婢,只求您让奴婢在您身边伺候。”
这妇人上了年纪嗓子粗,落在殿中犹如鬼魅,“鬼”字更是听得罗氏头皮发麻。她瞠目结舌直愣愣往两人看去,跪着的老妇不停打自己耳光。坐着的那女子身影藏在黑暗中看不清,她也不制止,任由老妇重重往自己脸上打。
罗氏吓出一身冷汗,背后不知从哪里吹来数股风,阴森森,掠过她后颈。她浑身一激灵,手哆嗦着失声尖叫:“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未出声,只抬手让老妇停下动作,老妇乖觉收了手,竟往罗氏这处走来。
罗氏抱着蒲团挡在身前,惊得仪态尽失当下险些溺溲,只见这老妇面容枯瘦,双颊被打得肿起,瞧着说不出的怪异。
她径直弯身拽住罗氏往前走,罗氏养在闺中滴水不沾,这会儿已然吓傻,任由她当作死物拖着,一路拖至坐着的女子跟前。
“罗氏,你不是想见我,怎么此刻见了倒认不出来了。”女子笑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罗氏闻言瘫坐着不敢睁眼瞧,老妇粗粝的手摸到她眼眸附近强行掰开。
面前女子穿了身白色绸衣,脸色惨白,似乎年岁不小乍看有些陌生。但罗氏心中有鬼哪里敢细看,她当年与陆希娘也不曾见过几面。她粗粗瞥了眼缩在那儿不动,迟疑念叨:“可是……姑姐?”
“你这妇人恶毒心肠,乱认什么亲戚……”老妇骂道,“娘子,只将他们都带了走……”
罗氏这会儿哪里还不明白,陆希娘这是死不瞑目,前些日子刚入了月娘的梦,此刻又出现在她跟前。
她怕得下身衣裳都湿了,尿水渗透布料淅淅沥沥滴在地上,罗氏此刻也顾不上,忙磕头求饶道:“姑姐您饶了我罢,我也是想教您能好生投胎。”
0082 结仇
女子闻言冷笑一声:“我当日死得不明不白,如何就能这样投胎去!我与你陆府究竟何怨何仇,你们要如此害我,教我丫鬟给我下毒!”
罗氏浑身腥臭,她哭啼说道:“你饶了我和月香吧,往日您最疼月香,如今她嫁给您养子,指不定腹中已有了骨肉……”
却是半句不提崔氏。
女子闻言蹙眉,她尚未开口老妇在旁喝道:“那时陆月香拿了我一家子的性命威胁我,让我给娘子下毒,你们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还不全说了!否则不单是你,你那好女儿,好儿子都要死!”
不知哪里东西摔落在地上,“哐啷”声把罗氏最后一丝神智夺去,她爬伏在地上哭泣:“冤有头债有主,您若要报仇也该寻了您母亲崔氏。我当时并不赞同……月香您知道……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杀人的事来……”
陆希娘和王崇此刻就坐在大殿一侧的屋内,陆希娘看着坐在那处的女子倒与自己先前有几分相似,她叹口气轻声道:“她也不算罪无可赦,莫吓唬狠了。”
王崇低头吃了口茶不说话。
再看外头大殿,罗氏额头隐约磕出血来,见面前女子毫无反应又接着磕绊道:“……那日月香从国公府回来,我正在母亲崔氏院中请安……她道魏原郡王世子私下与秦氏说话,属意将爵位传给国公爷。”
只听得老妇道:“这与我家娘子有何干系?”
罗氏鼻涕流入嘴中:“……唯独姑姐您活着有些难办,秦氏怕日后国公爷有二心不能侍奉,所以一时不能下定主意。那时王峤疯癫,秦氏瞒着消息还想诓骗月香嫁过去……母亲道若是您不在世,或者还有前途可论……毕竟姑姐您一直想撮合月香和国公爷,他日国公爷袭爵,定然会依着您的遗愿。”
“这法子冒险得很,若是国公爷不能袭爵……又当如何?”
“我不知,只母亲在府中惯来做主……且姑姐您有所不知……母亲她一直不喜您,我私下看来,她原先就巴不得您在国公府内被蹉跎死才好……”
她话未说完,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个黑影,过来对着她胸口便踹了脚。
罗氏在污垢中挣扎着起身,下一瞬殿内忽骤然亮堂起来,她一时不适应捂了下眼,再抬头看去,站在跟前的黑影赫然就是自己那女婿王崇!
再看方才那女子和老妇,背对着她给王崇万福道:“国公爷,事情奴婢们已办妥。”
这老妇又上前与她道:“您怕是不认识我,只我这些年躲躲藏藏可都是拜你们所赐。”
罗氏至此哪里还会不知道自己让王崇给诓了,她无话可辩,颓然倒在地上半晌未动。王崇扔了纸笔到她跟前,说道:“看在我曾唤过你一声母亲的份上给你指条明路,自己签字画押罢,此事除了崔氏外我不再追究。”